屯子里的杀人案

石榴果582年前
人工智能朗读:

王坤媳妇被杀了

母亲喉咙里敲响的一通破锣,惊醒了我和大哥、二哥的睡梦,也惹得满院子甚至满村子的鸡鸭鹅狗一片抗议。

栖息在屋檐、枝头的鸟雀扑棱棱逃向高空——

连老天也慢悠悠地张开了厚重的眼皮,吐出一轮红鲜鲜的日头。

“妈呀!可不好啦!王坤媳妇被杀、杀死啦!王坤媳妇、被杀死在屋门口啦!”妈这喊声震得窗户纸发颤,房梁上都掉下一块土渣子。

爷爷奶奶几乎同时开口问道:“真的,你咋知道的?可别扒瞎!”

“这不,刚才我过去借咸盐,一拉门,我的妈呀,我都吓堆缩了,强爬回来,我这裤子都湿了……”

这时,我们一家人才发现,妈妈已经尿湿了裤子,两只手掌还沾满了泥,两条裤腿上也同样沾满了泥土。

奶奶当时就吓堆缩了。

爷爷趿拉一双布鞋,带着我们哥儿几个迅速跑向西院的王坤家。

昨天傍黑还响晴的天儿,夜晚不知啥时候下了一场蔫巴雨,地面湿乎乎、滑溜溜的。我刚一出门,就摔了个狗吃屎。手掌上、衣服上也和妈妈一样,沾上一些泥土。

此时,王坤家的屋门已敞开了,可能是妈妈刚才拉开的,仓皇之中没有关上。

我战战兢兢地把脑袋伸向屋门,也不知是大哥还是二哥,在后面猛力一挤,一下子把我挤进屋子里。吓得我慌忙闭紧双眼,两只手本能地抱住脑袋,死死地抱着,仿佛在等待一个硕大的炮竹立即炸响。

大哥二哥两个坏蛋,把我挤进屋里,他们却倚在门框上,像两只猫,朝屋里探头探脑的。直到爷爷?喽气喘赶到时,我的胆子才大一些。

我把两只手从眼睛上移开,“妈呀”地大叫一声,身子猛然一抖,一股尿液没憋住流了出来。

王坤媳妇满身白光光一片,又肥又大的身板子只穿一条裤衩,就斜倚在我脚下的墙角里,离屋门最多两尺的距离。她两手拄地,脑袋低垂,如果不是胸口上插着一把剪刀,还流了一摊黑紫色的淤血,别人真会以为她是疲劳过度睡着了。

这把剪刀也被淤血染成了黑紫色,手柄上缠裹的红布告诉我,它是王坤自己家的,是死者平日里经常使用的。就在几天前,准确说是在四天前,我还看见死者使用过它。

爷爷仔细瞅了拴在门拉手上的麻绳,自言自语说,门绳还好好的呢,这行凶的人咋进的屋呢?

那时,家家户户都习惯在门拉手上用麻绳拴上一个套儿,在对应处的门框上钉一根铁钉,晚上睡觉时随手一挂。一些人家懒得挂或者忘记挂也是常有的事。

爷爷又咦了一声,死盯着我们嚷叫:“大黑不见了,咋不见了大黑?”好像大黑被我们哥几个藏匿了。

爷爷说到的大黑,是王坤家养的一条四眼子黑狗,长得又高又大,非常凶猛,不光管自家院里的事,就连我家院子里来了生人,来了别人家的猪鸡鹅狗,它都会发疯般冲过来,把外来者驱赶得逃之夭夭。为此它很讨我们家人喜欢,常喂它一些食物,只是没有什么好食物,因为人都吃不到什么好食物。

爷爷像猛然想到什么,叫了一声大哥的名字。由于叫得突然,我看见大哥身子冷不丁一抖,两条腿都有些发颤。

大哥名字叫春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差不多要撵上爷爷了,体格也很壮实,就是不太爱说话,可心眼儿蛮多的。爷爷奶奶常说他有一颗老猪腰子,形容他很有心计。

爷爷交代大哥春光说:“你腿快,赶紧跑,到大队去报告。能说明白不?”

大哥唉唉两声,撒腿就往门外跑。二哥春来说了一句“我也去”,没等爷爷出声,就跟着大哥噔噔跑出去了。

我说:“我也去!”却被爷爷一把拉住说:“你小尕豆子,笨手拉脚跟头把式的,跑不过他们,倒耽误事儿。”

唉,刚才我摔的一跤,等于在爷爷面前给自己上了一剂眼药,证实自己年小无能,真倒霉!

当时,尽管吃、穿、用都受物质条件制约,但是人们的生活环境相对还是安全、稳定的。偷盗、抢劫、强奸等恶性案件很少发生,起码我们这里是这样的,更不要说像这种人命案了。

所以,王坤媳妇的死,不光在全村惊天动地,大队还马上报告公社,公社也马上报告县上。三级政府迅速反应,临近中午,县上的公安人员乘两辆三轮挎斗摩托,突突突荡着一溜烟就赶来了。公社的头脑们有的骑自行车,有的走得汗流浃背,都赶来了。连县长也很快就赶来现场,他乘坐的是一台很破旧的吉普车,斑斑驳驳掉了许多漆不说,还弄得灰土土的,满车都是尘垢。

围观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我们这些小尕豆子根本靠不到跟前,只能眼巴巴望着前面一片人头,摇过来晃过去的。其实大人们也靠不到跟前去,公安人员已经把持着屋门了。

绝大部分的人都站在院门外,更多的人挤到王坤家的菜园子里。

那些水灵灵的水萝卜、小白菜,一?高的柿子秧、茄子秧、辣椒秧,还有紧靠东墙根儿那二垄黄瓜,枝蔓已经沿着架好的树枝爬得有模有样,已经开了黄花,结了绿纽了。

人们丝毫没有可怜这些挂满水珠的蔬菜秧苗,罪恶的脚掌刹那间就把小菜园踏平了,连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垅台也不见了踪影。

人们散去时,整个菜园平整得直闪亮光,与秋天生产队用石磙碾压之后等待装谷打场的场院一模一样。

王坤家住在三道岗子屯最后一趟街的最西头。原来我家住的是最西头的位置,自从王坤娶了媳妇后便与父母分了家,就在我家西面盖了这两间土平房。

那时候,满村子都是清一色的土平房。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谁家需要盖房,生产队就依次在最后一趟街最西头的位置分给一处房号。

王坤具备作案时间

王坤家屋后有几棵很高大的杨树,比房子高出老大一截,树冠黑森森的,微风一刮,树叶子哗哗啦啦响成一片。这会儿正是杨树开花的时节,纷纷扬扬的白色绒毛自树上飘然而下,落在满院子围观人们的头上、肩上、衣服上。有一丝绒毛当时飞进我的眼睛里,咋揉也揉不出来,弄得泪水涟涟的。我很怕别的小伙伴儿看到我的眼睛,误以为我胆小,被死人吓出眼泪来了,就有意避开他们,特意钻到大人们身体的空隙里。

老杨树上筑有两个乌鸦窝,受了惊吓的乌鸦一时顾不得孵化下一代的使命,眼下这黑压压的一片人类,着实让它们不知所措,飞飞落落的,眼睛十分警觉,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呀呀地叫个不止。叫得人们心发慌,身发麻。

县长察看现场后明确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必须限期破案。”

当时,县长登上王坤家临近窗台的一堵土围墙,面向全村,不,不仅全村,还有从周围四乡八屯赶来看热闹的人群高声喊道:“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这是一起典型的恶性凶杀案。作案手段极其凶残,影响极其恶劣。我代表县革委向大家保证,一定在尽短时间里破案,给死者一个交代,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给全村贫下中农同志们一个交代!当务之急,就是要大家积极配合公安人员,尽力提供破案线索。我们一定做到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一定要早日把罪大恶极的凶犯绳之以法!”

从下面一阵哗哗啦啦的掌声中看出,当时县长的话人们是信服的。

因为那时的县长让人们感到很亲切,很贴心。

那时的县长基本不在机关衙门呆着,常年在乡下蹲点,跟社员一样铲地、割地、赶牛车,还光着两只脚丫子掏粪、积肥……社员们能干的活,县长也都能干。

重要的一点是县长挨家挨户吃派饭,饭桌上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的,净说些贴心话儿,唠些知己嗑儿。吃过饭还付给人家钱和粮票。

有一次,县长在我家吃完饭,掏出一毛钱,二两粮票。爸爸死活不收,撕巴老半天。县长都有些急头掰脸了,说你是想让我违反纪律咋的?爸爸没话可说了,县长甩下钱走出门去。爸爸呆立着,望着手里崭新的一大一小两张票子,看得十分仔细,眼圈儿发红,老半天没出声。

这样的县长,老百姓能不感到亲切可信吗?

村里到处都议论王坤媳妇被剪刀杀死的事,消息越传越远。

我很自然地想起那把剪刀。那把剪刀我见过,四天前的上午,在杨干巴他爹的葬礼上,王坤媳妇用剪刀剪了杨干巴后背上的孝布。

杨干巴的爹去世时是八十九岁的年纪,在三道岗子屯里寿命最长,算是喜丧,所以发送得相对隆重一些。依当时的条件,也就是到场的人员多一些,因为生产队为此专门放了假。再有就是生产队出面担保,杨干巴发送老爹的一应物品,包括孝布、烟酒、豆油、白面,甚至打棺材的木板、铁钉、红油漆等都去供销社赊销,秋后算账。那时谁家都没有成百的现金,一家七八口人,一年到头,能有十多元钱维持油盐酱醋的开销,就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家家的日子都是紧紧巴巴的,也就都赛着伴儿地节俭啊!

王坤媳妇剪杨干巴孝布的时候,正是棺木起灵的时候。当时,杨干巴头顶着一只黑色瓦盆,叫作丧盆。他的肩上扛一个用黄纸钱剪扎成的灵铛幡,一只手把着丧盆的边沿儿,正集中精神盯着老爹的棺材。他必须做到的是,当队长喊一声起灵,众人忽地抄起抬杠,在棺材与地面分离的瞬间,及时把头上的丧盆摔向地面,摔得越粉碎越好——不知为啥,这是一种习俗。

我看到,王坤媳妇就是在杨干巴摔丧盆的瞬间,腆着大肚子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柄上缠着红布的剪刀,在孝布上轻松地剪下一条布片。动作准确、麻利、迅速,以至于杨干巴没有一丝觉察。

这也是当地一种习俗,说是怀着小孩的女人,剪一块哪家喜丧时孝子头上的孝布,可以避邪。小孩出生后一旦有了毛病,比如惊着吓着,发烧拉肚子,把这孝布烧成灰烬,一边叫着孩子的名字,一边给他喝下去,很是灵验。

就在王坤媳妇停尸破案的这段日子里,公安人员挨家挨户走访调查,对我家的调查格外认真仔细,反复调查了好几遍。我猜想可能因为她家与我家是一墙之隔的近邻,还有王坤媳妇的死是我母亲第一个发现的,还有没有另外的因由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我们家祖孙三代,都在公安人员的本本上摁了手印。

爷爷说的当然是门绳没断,凶手不知是咋进的屋,真是纳了闷儿了。还有这大黑它咋就丢了呢?

妈妈说那门也没挂,我一拉就拉开了,就看见王坤媳妇死啦。

我向公安人员讲述的,就是王坤媳妇拿那把剪刀剪杨干巴孝布的事。我当时浑身哆哆嗦嗦,尿意不断。尽管公安人员一再说别怕别怕,我还是满头虚汗,好像自己就是人家要找的杀人犯似的。

公安人员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了解最多的,就是王坤平时与媳妇的感情合不合,是否经常打仗,打的是嘴仗,还是手仗,动没动用什么家什。

公安人员分析,作案人肯定是死者熟人,也必须是大黑熟悉的人。作案人进院,大黑没咬(当然是根据我家人都没听到狗咬和大黑悄无声息失踪分析得出的结论);作案人叫门,死者没有穿戴衣物就给其打开了屋门。

就这样,王坤被怀疑为杀害自己老婆的重点对象了。

据说,公安人员先是到王坤所在的培训班调查,得到的答复是王坤在整个培训期间,只在寝室住过两夜,分别是报到的当天晚上和第三天晚上。其余几天都是一放学,也就是下午五点半钟,王坤就骑上自行车离开学校,而且走得急急忙忙的。在他媳妇被害那天也不例外。

这就是说,王坤具备作案时间。

为了谨慎起见,几名胖瘦不一、体力不等的公安人员还骑着自行车,分别以最快的速度骑到我们屯。这是模拟实验,看看王坤有没有可能连夜骑自行车赶回家,杀死媳妇后,再连夜骑车在天亮之前赶回县城。模拟的结果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往返案发地与县城的时间要八个小时。

王坤不是身强体壮的人,而是一个身单力薄的人。但公安人员认为,有九个小时时间也足够往返一次的。

公安人员还说,人的力气在某种明确目的的激发下,是完全可以发挥到极限的。言外之意是,王坤要是铁了心杀媳妇,有可能七个小时,或者更短时间就可以完成。

于是,公安人员就把王坤带到一个固定的地方,询问他每天下午离校后都去了哪里,夜晚都住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证明人。

王坤一脸的惶恐,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咝咝哈哈的像是牙痛得很厉害,脸上哗哗往出冒着汗。

公安人员加重了对他的怀疑,王坤被控制起来了。

与姨表妹的私情

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就是两三年以前,屯子里来了几名解放军战士,一色红领章,红帽徽,崭新的绿军装好像一次都没洗过,板板整整的,看着真叫人眼红心跳。听大人们说,他们是来支左的,我们小尕豆子难解其意。

每一名解放军战士的肩上,都挎着一只与军装一样颜色的帆布挎包,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当时村里人习惯叫作纪念章。

解放军战士逢人就给一枚或几枚纪念章。更多的时候,解放军战士走家串户,把毛主席像章送到家里来。像章有铁质的,也有陶瓷的,还有塑料的和有机玻璃的。材质不一样,规格也有大有小。颜色不是大红就是金黄,也有少部分瓷白色的,分外明亮耀眼。

解放军战士遇到老年人或小孩子,都会极有耐心,亲手把像章戴到他们胸前。

本来王坤的婚礼是准备置办一番的。可以说,前几年王坤母亲就为儿子的婚事有所准备。比如,把每月每口人二两豆油节省下来一两,积攒满满一坛子,到王坤娶媳妇的宴席上炸丸子用;比如,把一年里的布票、棉花票节省下来一些,买些红斜纹、蓝花旗、趟子绒,给王坤和新媳妇做新被和新衣裳;再比如,准备摆放一些酒席,燃放一些鞭炮……当然也会收一些贺礼。红纱啦,枕巾啦,镜子啦,红颜色带花的条绒被面、褥面,甚至暖瓶和尿盆啦。同时也会收到一些礼金,娘舅五元,姑姑五元,姨娘五元,东院邻居周大爷一元,西院邻居王婶子一元……

巧合的是,王坤的婚礼还没举行,两名解放军战士听说了,就赶来了,说王坤你得响应毛主席号召,婚事得移风易俗,不能大操大办。那时,解放军战士的话就等于是毛主席的话,起码在乡下一个偏僻的村落里,人们是这样认定的。

一名解放军战士南腔北调地主持婚礼,说的更多的是毛主席语录。随后,参加婚礼的人们迅速散去了,鞭炮没放,酒席没摆。

王坤就这样娶了媳妇,成了亲。

简单的婚礼刚一结束,王坤的媳妇就跟随他扛起铁锹,一起到生产队劳动。这也是解放军战士动员的结果,王坤还因此受到表扬,当时是在晚上社员大会上表扬的,很隆重,当场被树立为移风易俗的榜样。

不久,王坤被任命为大队民兵连长。

新媳妇本身就吸人眼球,加之刚进门,屁股还没沾炕就下田干活,大家伙儿更感到好奇。社员们都认真仔细地看了王坤的媳妇:她身材高大,脸盘也大,鼻子很大,嘴也不算小,眼睛却不大,皮肤不算黑,较突出的是眉毛稀疏,几乎看不到眼睛上面有眉毛。

李大疤瘌左一眼右一眼,把王坤媳妇瞅个溜溜够,冲王坤挤眉弄眼,念叨一套嗑儿:

头一下子疼,二一下子木,三一下子麻酥酥……

满地的社员一时哈哈大笑起来。弄得王坤小两口不太自然,涨红了脸,低垂下头。

我们一群小尕豆子也不甘寂寞,一个挑头,一帮就跟着高喊:

新媳妇坐炕头,一抬屁股俩小猴,

新媳妇坐炕梢,一抬屁股俩小猫,

新媳妇坐炕沿,一抬屁股俩小孩,

……

这些话一下把王坤惹怒了,扔下锄头就追赶我们,也不顾踩没踩到秧苗。我们比兔子跑得还快,身后传来一阵嘈杂而狂野的笑声。我猜想,是李大疤瘌的话已把王坤惹不高兴了,可他不便发作。王坤认定我们小尕豆子好对付,才冲我们发泄。

总之,王坤媳妇是一个蛮有体力的人,身大力不亏嘛。李大疤瘌拍拍王坤的肩膀,一脸坏笑,笑得脸上的疤瘌都发紫了。他说:“你小子,瘦筋拉骨的,伺候不好,得撂荒呢……”

新媳妇最突出的地方是说话的声调,呜呜噜噜的,口齿不清,也叫吐字不真,说出的话很是含混。起初人们难以听清的,乡下人管这类缺陷叫半语子或大舌头。

天长日久,王坤自然能全部听懂媳妇的话。村里人也能听懂她的话了,人们还发现这个女人很能干,家里家外,炕上灶下,缝缝补补都是一把好手。最值得称道的是她为人和善,没什么脾气,跟左邻右舍相处和睦。

有一天,民兵连长王坤去县上参加一个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培训班。当时,王坤是骑着大队革委会李主任的自行车去的,那是全村仅有的一台自行车。

王坤是骑了近六个小时才到达县城的,毕竟一百五十里的路程哩。

王坤的学习期限是一周。

就在这一周内,准确说是在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夜里,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媳妇被杀了!

据说,被控制起来的第三天,王坤泪流满面地招供了。

临来县城时,妈妈交代王坤去看看姨表妹。这个姨表妹自幼死了妈妈,也就是王坤的二姨。当时,姨表妹还在吃奶,王坤的妈妈把她抱回来,一口一口嚼饭喂养,一直在王坤家长到十五岁,才被哥哥接回去,照料病瘫在床的父亲。

姨表妹是去年秋天出嫁的,当时妈妈还赶去参加婚礼,送了亲。

因为自小在一起长大,这个姨表妹与王坤兄弟几人情同手足,在王坤眼里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刚被哥哥接回去那几年,姨表妹虽然识字不多,可坚持写信给姨妈和王坤兄弟。兄弟三人中,王坤给姨表妹写的回信最多,内容大多是妈妈口述,他照着写。

姨表妹结婚时,王坤正在忙,没能赶去参加婚礼。这次来县城培训,母亲就是不嘱咐,他也计划抽空去看看姨表妹。毕竟好几年没见了,听说她嫁的红星乡离县城不是很远,只有二十里的路程。说实话,如果不是赶巧来县城学习,王坤真是没时间特意来看姨表妹。

王坤来县城报到的第二天,一放学,他就骑车赶往红星乡。因为是第一次过来,王坤不熟悉路线,一路打听,找到姨表妹家时天色已晚,姨表妹刚从生产队下工回来。她见到王坤又搂又抱的,还像从前当小孩子时一样,三哥三哥叫得甜润极了。

姨表妹给王坤炒了两个菜,一个是土豆丝儿,一个是煎鸡蛋。吃饭时,姨表妹还弄出来一瓶散装白酒。王坤说快把妹夫找回来一块吃饭,我们也好认识认识。

姨表妹说,他被大队派去支援大庆油田了。

王坤想起自己村子也派了支援大庆建设的社员,一个生产队一名,大约是过年时候的事情,已经半年多了。

在亲热和睦的气氛里,姨表妹热情地斟酒,王坤也喝得高兴。王坤让姨表妹也喝一点,姨表妹很听话,头一口就喝呛了,咳嗽得泪水直流。王坤边给姨表妹擦眼泪,边笑姨表妹傻气,说你不能喝,干吗非得喝啊?姨表妹说是你让我喝的呀,你让我喝,我就喝,喝死也喝!姨表妹说这话时,眼睛盯着王坤,脸色绯红,挂满了笑意。

不知不觉,姨表妹几乎把一瓶散白都倒空了。当时王坤没有啥感觉,过一会儿就不行了,头昏脑涨的,摇摇晃晃去了一次厕所,回来就一头扎在炕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坤被一阵热吻弄醒了。开始他忘记是在姨表妹家,稀里糊涂以为是自己媳妇。抱紧之后才感觉出不对劲儿,自己媳妇哪是这般纤细的腰身啊!

王坤吃惊着往起爬,可两只光滑的胳膊蛮有力气,死死抱紧他,他一时难以脱身。

“二丫,你要干啥?”王坤慌张地叫着姨表妹的小名儿。

“三哥,打小,我、我就喜欢你……我就是……不敢说……”姨表妹热烘烘的双唇又紧贴在王坤的嘴巴上。

“唔唔,不行,这要传出去,你我还咋做人,还活不活了?”

“我不管,我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

“这、这真不行……”

“三哥,我可是真心喜欢你。他都走半年多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妹妹了……我跟他,是爸爸做的主,一点儿也不舒心,总是憋屈……”

王坤感觉到热乎乎的泪水淋到自己脸上。

“不行啊,妹妹,都这个程度了,不舒心也得将就过。三哥跟你嫂子也不舒心,也得将就……”

“不行,就不行,反正我就这么抱着你……”

“你撒手……”

“不撒,就不撒!”

王坤感觉到姨表妹的两只手更有力气了。

“三哥、三哥……”姨表妹的呼唤声并不大,却让王坤感到震耳欲聋。如果说王坤起初还是一株水分尚足的青稞,最后终于被姨表妹的烈焰烘烤成一根易燃的干柴了。

“……说好了,就这一次、一次……”身体已然失去控制的王坤,嘴上念叨着。

两个发热的躯体扭缠、翻腾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大地还一片朦胧时,王坤趁姨表妹熟睡着,慌忙穿好衣服,急急蹬上自行车逃出村子。

一路上,王坤听不到耳边的风声,听不到啁啾的鸟鸣,感觉不到清晨露水的潮气,他满脑子只念叨一句话:“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王坤赶到县城时,太阳刚刚露脸。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用手一拧,水珠子哗哗直流。一整天,王坤都无精打采的。老师讲的东西都化作清风从耳边飘过。

晚上,王坤失眠了。

姨表妹娇憨的呻吟,像一群蜜蜂,总围在他耳旁叫,挥不去赶不走的。他用两只手紧紧捂住耳朵,眼前又出现姨表妹光滑瘦削的胴体,像一群蝴蝶飞过来飞过去,弄得王坤脑袋都要爆炸了。

王坤体内熊熊燃烧起了一股烈焰。

第二天,捱到放学时间,王坤连饭都没顾得吃,就骑车冲出县城……

崔半仙是个反革命

公安人员赶到红星乡,王坤的姨表妹捂着脸,哭得死去活来,最终,还是在笔录上摁上了手印。

这足以证实王坤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他的杀妻嫌疑不能成立。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是情杀、奸杀还是仇杀?没有一丝迹象,更不要说证据了。

就在案件陷入僵局,也就是王坤媳妇被杀的第四天,邻近不足三里远的杨茂余屯,也就是本大队第五生产小队发生了一起反革命事件。

杨茂余屯有一个崔半仙儿,从省城某文工团下放来的。其外在形象好有一比,就像他自己讲的《水浒传》里的鼓上蚤时迁,长得瘦小枯干,尖嘴猴腮的,让人担心随时能被风刮个跟头。

他身上让我们小孩子崇拜的地方太多了。倒是没看到他像时迁那般飞檐走壁,可蹿房跃脊他很拿手,身子往下一蹲,然后向上一蹿,手指尖搭住房檐,再一蹬腿儿,就跃到房顶上去了,简直是身轻如燕。他还会空翻、倒立、马步站桩,还有,满屯子人摔跤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还会武术,那时候,光会武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们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他还会敲鼓打锣、打竹板、拉二胡、吹口琴、吹笛子。他把一张尖嘴绷起来,就能把嗓门勒得细细的,唱出女人腔调的歌曲。不过我不喜欢他的歌,他说话南腔北调的,把我说成饿,只要一张嘴就饿饿的,没准那小个头真是被饿出来的。你想,就这口音能唱出啥好听的歌曲啊?不过,这一点倒没有影响我对他的崇拜。

令大人们感兴趣的是他会看面相、手相,六爻八卦等巫术,也会一些偏方治病,还会针灸,拔罐子。

杨茂余屯的人都叫他崔半仙儿,为什么这样叫,当时没问过,大概就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些神通吧。

令大人小孩同时感兴趣的是,他善于讲一些三国、西游、梁山好汉、响马传、岳飞传、杨家将、大八义、小八义之类的故事(当时被称为说书)。尽管侉声侉气,偶尔一两句会让人听不懂,可这并不妨碍人们的听书热情,就连周边村屯的大人小孩也都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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