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死神

石榴果442年前
人工智能朗读:

(楔子1)

洪熙元年四月,这一季的泉州府仿佛被龙王爷牵挂上了,从三月头上开始就不停地下雨,如今已是四月,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南安县的青石街上雨水化成了小河涓涓向前,由于水已没过大人的膝盖,所有的孩子都被禁止外出。

公鸡、驴子、大水牛……篮子、水缸、破牌匾……无聊寂寞的孩童们很不安分地坐在自家门廊前,细数着方才又有什么物件飘过家门口。

“娘!那是什么?”张家的孩童在水里游了个来回,指着从村外缓缓飘来的一大片东西。

坐在高处的孩子娘瞥了一眼,皱眉道:“不知是哪里的山泥被冲下来了。快回屋去,被你爹知道你乱玩水,打断你的腿。”

小孩浮在水里,笑嘻嘻地不当回事,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前头。

“快上来!”孩子娘下了台阶,一把拽住孩子胳臂,把他拎出水面。

孩子一扁嘴想要哭闹,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女人和孩子同时向邻家望去,就见黑漆漆的一具骸骨趴在隔壁老陈家的门槛上。那骸骨腐烂了一半,头搁在门槛上,半条胳臂浮在水里一划一划,门洞里的老陈媳妇正无法克制地大声惨叫。女人和孩子再望向不远处自家的门前,那雨水汇聚成的水道里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正慢慢经过……女人噗通一下昏倒在地。孩子也大叫连连,跌跌爬爬地冲去内宅,叫自家阿爹去了。

两日后,大雨初歇。青石街出现了几个官差模样的人。

“最初发现那些尸体就是在这条街。咱们一路朝前,过牌楼再绕过一个山梁就是这一带的墓地。您如果要去坟地,我这就带您去。不过那边路不太好走。如果是看尸体,我们还是回殓房。”捕头低着头,小声向府衙的巡尉赵齐解释着。

赵齐小心翼翼地回头请示了一下边上的灰衣人,才回答道:“坟地必须去看。之前让你们保持那边原样不动,都做到了吧?”

“当然,当然!”捕头赶紧招呼过来一驾马车。

赵齐上前一步,又退回来招呼灰衣人。灰衣人却笑道:“这样吧,这条路的确不好走。赵大人不如和捕头回县衙殓房,乱坟岗我自己上去看看就是了。”

“那怎么行?杜哥,不管怎样我都陪你上去一次。”赵齐正色道。

“那么……”灰衣人笑了笑,“先上车,到乱坟岗还是有些路的,上山前先借下脚力吧。”

由青石街到乱风岗上的路已被泥石流冲刷得不成样子。赵齐跟着杜郁非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一脚踩空。如杜郁非所言,这是可以俯瞰整个乱风岗的视角,这片只有三亩左右的坟场里,葬着方圆几百里最穷困的一群人,是南安县最底层的最后归宿之一。

坟地位于落鹰崖的半山腰,前所未有的大雨造成了泥石流,这里原本就松动的土层被彻底冲垮。导致大批尸体被冲下山,随着附近绝堤的晋江流向县城。由于连日大雨,上山并不容易,而且县衙的捕头办事清楚,懂得大批无名尸体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所以第一时间征询了府衙的意见,此地的现场得已保存。

杜郁非认真审视这片坟地,这里并非他第一次来,毕竟之前他在泉州府衙干了七年的巡尉,南安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凶杀案。他差不多还记得此地原来的布局。那些无名尸体的掩埋地是在靠近悬崖的一颗大松树下。树边原本有一块两人合抱的岩石,现在那块石头被泥石流冲下了山坡,露出地下森罗棋布的一排穴眼,其中还有两具尸体未被冲下山。

等候已久的仵作吴备低声道:“留在这的尸体和被冲下山的那些无名尸体有男有女,都是喉骨被折断。我初步看了下,各个年纪的死者都有,死亡时间至少是十年前。”

赵齐揉着崴到的脚,皱眉问:“十年前?一共是多少……”

“九具无名尸体。”吴备小声道,仿佛怕惊动到坟地里的幽魂。

“只有十年前死亡的尸体?十年前附近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杜郁非思索道。

吴备搔了搔稀疏的发髻,低声道:“我也没有印象,如果这些人是同一个凶手所杀,那么这个凶手应该从未被发现。”

“但十年前是什么让他停止了杀戮呢?”杜郁非扭头对赵齐道,“赵大人,怎么看?”

“也许凶手已经死了,如果是那样就真是谢天谢地了。”赵齐看着被泥石流肆虐过的坟场,皱眉道,“但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我们又如何确定?”

杜郁非道:“泉州府的乱坟岗不止这一处,这大雨既然已经停了,我们就派人把附近几个县的墓地都查一下。我和赵大人一样,也希望什么都查不到。那样大家都能清净点,要不然这十年前的事,能破案的可能性有多少还真不好说。”

吴备深吸口气,点头道:“好,这几天我就带人四处查一下。不过你说凶手如果还活着,他发现这里的事情败露,其他地方他会不会急着去转移尸体?”

杜郁非慢慢道:“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查乱坟岗的事,我来做。老吴,你不如把精力集中在已经发现的尸体上,九具尸体无论如何都要挖点线索出来。”

“是……”吴备忽然笑了笑,“杜大人,你回来还没一年呢,就遇到这种棘手的差事。看来,你就是个闲不住的命啊。”

“呃,这事该落在赵大人头上才对。我一个被贬谪的贱吏,谈什么棘手不棘手?”杜郁非摸摸鼻子。

赵齐拽住他的衣袍道:“杜哥,你可一定要帮我!在泉州刑部,谁不知道我这个巡尉是靠上头照顾给的差事。实际本事我可连手指头都及不上你。我想,大概老天爷是知道你回泉州来了,才把这事揭出来,以期为众多冤魂伸冤吧。”

杜郁非眉头挤成了山字,其实他被贬谪回泉州,已经一年零二十一天了。这也许是他这辈子最清闲的岁月,但他偏偏觉得很没意思。眼下,杜郁非居然真心希望能从别的乱坟岗翻出点花样来。

(楔子2)

由于在泰山武林大会得罪了东厂大将楚利典,杜郁非被御史弹劾勾结江湖上的杀人魔王梦星辰,滥用锦衣卫武力屠戮百姓。永乐帝因为北征在即,故在该事件调查清楚前,降旨杜郁非闭门思过。然而,之后永乐帝于北征回师途中的榆木川驾崩,东厂趁机将杜郁非的官职一贬到底调离出京师。太子朱高炽,也就是洪熙帝,初登大宝各方面千头万绪,没顾得上管杜郁非的事。亏得杜郁非的顶头上司刘勉多方奔走,他才得以回到原籍泉州,在府衙刑部做个九品的小官。而刘勉付出的代价是贬官两级为千户。至此,东厂和锦衣卫的这一轮斗争,以锦衣卫全线败退告终。当然周围人并不知道的是,贬谪回泉州的杜郁非仍旧保住了锦衣卫的身份,尽管不是千户,而是最普通的一介校尉。

回到泉州刑部的杜郁非,前锦衣卫的身份已不是秘密,即便他此刻只是芝麻绿豆官,但没人敢轻视他。在他先前调任北京时,泉州府任命了新的巡尉名叫赵齐,赵齐办案能力普通,但深谙官场之道,恭恭敬敬的对杜郁非执弟子之礼。据说此人在京师有着雄厚的背景,杜郁非虽然没去打听,但同样对这个“学生”客客气气,大小事情知无不言。

连续十天,泉州府各地的乱风岗陆续挖出许多可疑尸骨,尸骨源源不断地被运往泉州刑部殓房,其数量远超杜郁非的预期。这让他有扇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之前实在不该对找到新尸体有所期待。

吴备却出乎意料地精神抖擞,他看着已经面如土色的赵齐,以及一脸懊恼的杜郁非,沉声道:“目前为止,在泉州府各地的乱风岗,已挖掘出三十七具符合最初甄选的尸体。其中同安县乱坟岗发现的尸体中,有一具为干尸最为特别。三十七具尸体分别来自四个县的乱坟岗。数量和男女比例,以及死者年龄并无规律。但每一处的尸体,大体都是同一时期。也就是说,凶手是在一段时间集中在一个地点弃尸。然后……”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别卖关子。”杜郁非没好气道。

吴备笑了笑:“这些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贯穿了近三十年的。但没有最近三年的,你觉得我们是否要扩大搜索范围?”

杜郁非看了眼赵齐。赵齐低声道:“既然查了,自然要一查到底。我们这次不仅要查乱坟岗,连一些正经的目的也不能放过。对所有的坟场做个全面排查。你看呢?杜哥。”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当然支持你。但有一点,此事必须秘密进行,否则民间会陷入恐慌。”杜郁非点头道。

赵齐深吸口气,又道:“只是接下来除了扩大搜索,还要做点什么?”

杜郁非看着这一殓房的尸体,问道:“一具身份都没确定?运气那么不好?”

“不……确定了一具尸体的身份。”吴备指了指最正中的那张停尸台,“死者大约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死者身高八尺,全身骨头粗壮,右脚缺了两根脚趾,身上有数处地方曾经骨折。从死亡时间,和死者年龄,以及尸骨上的特征看。我推测他是十年前失踪的福建镇平将军周剑钧。”

杜郁非见赵齐面露疑惑,介绍道:“周剑钧是靖难旧臣,十年前北上面圣,被派往广东上任。经过我泉州的时候失踪。他们住的是特别布置过的馆驿,当时的府尹罗孝直晚上曾经宴请过他。但第二天天明时分,他的随从发现他失踪了。周剑钧带着十二个随从,分别住在他的房间两边,每个房间住两人,夜间并未安排警卫。他的失踪是那些年里泉州府最大的悬案之一,罗孝直险些因此罢官。”

“当时杜大人还在老杜大人手上历练,不过也算是经历过这个案子的。”吴备补充道。

“家父当年可是受着空前的压力,但没有一点线索。”杜郁非走到尸体近前,周剑钧的画像他当年也是看了无数遍,眼前的尸骨真就是那个失踪的将军?他看着尸骨的肋骨和肩胛骨,点头道,“周剑钧在战时肩胛骨折断过,胸口也被大锤砸过。此人该就是当年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找到的人。”

吴备道:“但这个案子是十年前的,当年线索本就不多。如今还能追的自然更少。所以即便我们认出了这一个受害者,又该从何查起?”

赵齐轻咳一下,低声道:“所以我自作主张,召集了一些人来。”

“一些人?”杜郁非笑了起来。

“是的……我叫了各县的捕头和仵作,大约二十一个人,前来辨认尸体。”赵齐略有忐忑地看着杜郁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是个好主意,大人何须过谦?”杜郁非笑了笑。

泉州府下有晋江、南安、同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七县,每个县的大捕头和仵作,都是能挑大梁,可独当一面的干吏。所有人在进入殓房前都被要求对看到的守口如瓶,即便如此这些能干的差役看到这么多尸体,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杜郁非立于高处,审视着那些研究尸体的人,悄悄拍了拍赵齐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在人前,你是大人,不用对我那么恭敬的。在私下,你我是兄弟。也无须行弟子礼。”

“那怎么可以?”赵齐笑道,“师父,我这个徒弟,你是收定了啊。”

杜郁非眯着眼睛看了对方一眼,转移话题道:“这个案子你可以规避责任的,万一有人捅到上头,这个案子最后没有解决。你这辈子想要升迁可就难了。你若把这个案子正式交给我,赢了你有功劳,就算没破,你也没大责任。”

赵齐笑道:“大多数人一辈子就只会有这么一个案子而已,师父你可别指望我轻易放弃它。”

忽然,楼下停尸大厅里几个仵作开始交头接耳,杜郁非高声道:“你们发现了什么?大胆说。”

同安县的仵作抱拳道:“在下认出了一具尸骨。”他指着身边的停尸台,那是所有尸体中唯一的一具干尸,其身材矮小,但头发茂盛,依稀能看出生前姣好的面目,“此女,二十三年前失踪,当时靖难刚过,本县举行了当时州府里最大的一次庙会。她是同翔村村长的女儿,叫杨月琴。庙会后失踪。”

“你凭何认为此人定是杨月琴?”赵齐问道。

老头子沉声道:“我叫杨奉,她是我的侄女,当时十六岁。老朽已过花甲之年仍不退隐,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找到我这苦命的侄女。”

“你将来龙去脉重新理一遍,等众人认尸结束后,一起汇总上来。”赵齐示意众人继续。

杨月琴和周剑钧……身份背景完全不同,怎么会被同一人所杀?杜郁非摸摸鼻子,等待其他人的发现。大约又过了不久,永春县的捕头凌云燕躬身道:“属下认出两具尸体。”

“讲!”赵齐眉毛扬起。

凌云燕躬身道:“一具是两年前失踪的谢旺水。另一具同样是两年以前失踪的邵家民。谢旺水是泉州府的陶瓷商人,是前几年仅次于李南城的富户之一。邵家民则是他的仇人,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事事都压过谢旺水一头。我看了尸检报告,这两具尸骨的骨龄都在两到三年间,发现尸骨的地点在德化。他们的店铺和宅子都在德化。这两人生前我都认识。这两具尸骨的身高也符合。此二人失踪的时间,大约差了两个月。当然,除此之外,我并无更多的证据。”

“所以你是凭直觉认为这两具尸骨,就是那两个冤家商人。”赵齐问。

“是。”凌云燕不卑不亢。

吴备小声对赵齐和杜郁非道:“谢旺水一案,我有跟进过。这一说,这两具尸骨倒是符合那两个失踪者的特征。”

杜郁非道:“可以暂定是此二人,命其家属来认尸。其他人还有发现吗?”

其他捕头和仵作轻轻发出叹息,都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这已算是有收获了。各位莫要泄气,办案如剥茧抽丝,有了开头就会有结果。接着吴备先生会将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进一步确定,你们回去整理各县同时期失踪者的名单来对照。”杜郁非微笑着微微一顿,“各位都是有经验的老公门,可以努力回想一下,自己生涯里那些失踪案悬案,我相信一定还会有所收获。吴备,我不管你找谁帮忙,我们要进一步确认这些人的死亡时间。”

吴备听他这么说,不由想起几年前,杜郁非在此衙门做巡尉时的情景。那七年真是泉州府衙刑部无往不利的七年啊。

“请杜老师告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赵齐小声请示。

杜郁非道:“我们先去德化看看。另外先前你说的扩大坟场排查的事,要抓紧办了。以防凶手听到风声处理尸体。重点放在德化,目前看那边的尸体相对最新。”

“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尸骨的骨龄精确到半年以内,但我要人帮忙,要和我一样有经验的。尸体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吴备小声道。

“我帮你找人。”赵齐认真道。

(一)

白瓷映草绿,举子衬花红。德化作为名震天下的瓷都,一直都是泉州府的钱袋子。从县城遥遥望去,远处的戴云山绵延起伏,仿佛一条巨龙守护着一方净土。但谁又知道,这样美好的地方,居然也卷入了“乱坟风波”。

两日后,杜郁非坐在赤水街的赤云茶馆前,一面抿着茶水一面看着长街上商铺。不远处“旺水货行”和“邵家窑”正是对门的两家店,尽管旧主人相继不见,店面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且并无衰败的征兆。

忽然一架马车停在路边。“这是福建卫所连夜送来的卷宗,相信比县衙的要详细些。谢旺水和邵家民都是有趣的人,两人的恩怨持续了两代十余年。”苏月夜捧着一摞卷宗,笑盈盈地坐到他身旁。闲了有一年时间,拿到这个案子她显然也非常振奋。

“你向卫所要资料,北京很快就会收到风声。收到风声后,你觉得袁彬会不会开心地杀过来?”杜郁非给苏姐儿倒上一盏茶。

“你是盼着他来吧?大哥想小弟了?不过你离开京师后,他成了刘大人的第一爱将。可不是那么容易走开的。我想等他杀过来,案子应该已经了了。当然不排除他找个理由过来找你蹭吃蹭喝。”苏月夜品了口茶,“我担心的是罗邪,这一年多,自从你去她师门见她后,就再没消息传出来了。就连锦衣卫的系统也只知道这一年来,修罗宗大小事被她接管,但具体她的行踪却无从把握。我怕她真这么一去不返。”

听到罗邪的名字,杜郁非在心底叹了口气,一年前的武林大会结束后,他前往修罗宗总坛无尽崖拜访修罗宗宗主,罗邪的师父吕仙楼,但迎接他的却是罗邪。罗邪用了三天时间,带着他游遍了无尽崖,最后于“清照池”边促膝谈心……“宗门、江湖、师父,都很重要,而最重要的是你。我终有一天会去找你,但不是现在……”

杜郁非心头一颤,轻轻摆脱那日的回忆,重新把心神回到德化。三十七具尸体,只有四具有了可能的身份。如果谢旺水和邵家民有联系,那是否所有的死者都有关联?

“谢旺水和邵家民是世交,做的也是同一个行当。谢旺水的妻子李欣儿和邵家民可谓是青梅竹马。”苏月夜见杜郁非没有回应罗邪的事,遂将话题带回眼前的案子,“他们的恩怨,说是由商场起的,不如说是情债。据说邵家民和李欣儿有染,或者说从小李欣儿和他就更亲密些。坊间有两种讲法,谢家的立场上说邵家勾引他谢家的媳妇,邵家立场则反过来说谢旺水当年不择手段横刀夺爱。可能是在婚前谢旺水就夺了李欣儿的身子,所以李欣儿不得不嫁给他。”

“总之,两人还真有深仇大恨。”杜郁非打断了苏月夜的陈述,“凶手杀了那么多人,最后把谢旺水和邵家民都杀了,那么杀人的理由应该和这些无关。唯一要定性的就是,这两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苏月夜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是。”她发现老杜的情绪的确不好,不由莫名的心里一苦。

杜郁非没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摊开卷宗看了一下,皱眉道:“两年前,这些案子为何没送到府衙里来?我居然没看过这些。”

“失踪案,没有尸体。下头一般不会给你看吧。”苏月夜回答。

“但这两人是有联系的……”杜郁非挠了挠头,那时他很多事是交给丁蟹的,有没注意到的案件也很正常,“两人失踪都是在夜里,都是在自家店里失踪。我们今晚重新走一遍……看那个凶手到底高明到什么水平,能把两个大男人无声无息地从自己家里劫走。”

苏月夜笑道:“你让我连夜赶来,就是为了让我陪你夜游德化吗?”

杜郁非指着前头那条只有一里长的石子路:“我们从这里开始,这是瓷都最红火的一条街。一里长的路集中了六十九家店铺,其中各大窑场的陶瓷店六十三家。小吃店茶社三家,南北杂货三家。邵家窑和旺水都是个中翘楚。”

“你对这里那么了解?”

杜郁非道:“是的,我十四入公门,头五年就是在各个县的衙门待着。德化我干过七个月。做巡尉之后,又不知来过多少次。这条路,你陪我走一遭吧。我们聊聊案子,看看月色。”

苏月夜微笑捧起卷宗,跟在他一步之后。

“那些捕头和仵作回到自己县衙对照了时间后,又有几个死者的身份被暂定了出来。这些死者覆盖各行各业,他们失踪的时间间隔很长,至少相差一个月,没有十四岁以下的孩童,失踪时间大多在夜晚。其实我们泉州府的治安过去十年一直很好,到底是什么人能像黑夜里的恶魔那样穿梭在街面上?”杜郁非走在街上慢慢道。

苏月夜道:“这凶手熟悉各行各业的事,他出击时间多是夜晚,说明他白天应该有正经工作。他再次作案的时间间隔长,可见凶手很沉着,很有自控能力,而且不排除是在选择和调查后一名的死者。”

杜郁非推开了“旺水货行”的门,里面的小厮躬身施礼小声解说店铺的布局,而后悄然退出。谢旺水当日在店里留到很晚,大约那天是每月账面的结算日。他是个很勤肯的老板,凡事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这一天是肯定在店里的。而且按照他的习惯,第二天要等第一批货物进店,所以整晚都在店里。这个情况几乎每个伙计都知道。

据说那一夜当值的伙计没人听到特别的声音,但一大早却没看到老板出来收货。尽管有人觉得奇怪,但连同账房先生在内,都以为谢旺水回了谢宅。因为一年前李欣儿去世后,谢旺水的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

“从谢旺水的卧室到店铺大门,隔着一个院子,前后三道门。他离开却没惊动任何人,这实在说不过去。他不是江湖人,而且身体不太好。”苏月夜站在卧室的门边望向那些虚掩的房门。

杜郁非道:“另一个确定了的死者,镇平将军周剑钧失踪的时候也是如此,左右房间的随从没人发现他的离开,说是一夜都没有动静。我们去对门。”

对门“邵家窑”的布局和“旺水货行”并无太大差别,都是前面店铺,后面库房和院子,然后是伙计和掌柜的临时住所。

“谢旺水失踪后,邵家窑几乎接过了他大半的生意,那两个月的时间里,邵家民在这条街完全没有竞争对手。”苏月夜翻着卷宗,“忽然有一天,邵家民也失踪了。在旺水货行发生的事,在邵家窑又发生了一次。这次无人得利。因为当时是庆王之乱时,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怪不得这些案子没到我手里,当时我已忙得焦头烂额。”杜郁非摸着胡茬,忽然道,“你说,凶手会不会是职业杀手?他对各行各业各种人,进行无差别格杀。而且似乎杀人之后,得利的一方也和凶手没有关系。”

“职业杀手不会这样处理尸体。我不得不说这么处理尸体有点变态。但手法上的确很职业。”苏月夜叹了口气,光凭目前的这些线索,根本无法锁定凶手。

杜郁非飘身上到院墙,居高临下看着附近几家宅院的布局。这种店铺的矮墙上潜伏不了人,更别提背着一个人不被街道上的人看见了。而这个时间段刚过酉时,赤云街上还有不少行人。所以对方是等到子时之后才出手的吗?但是凶手又是如何确定目标一定在屋里呢?凶手需要一个位置监控着店铺,因为店铺不仅有正门还有后门。

如果要监视“邵家窑”和“旺水货行”,又该从何处看呢?杜郁非瞥了眼路边的几棵大树,然后摇了摇头。这里并没有观察的视野,要确认目标是否留整晚在屋内,只能是有内鬼。

忽然,远处街面传来一声尖叫,然后不断有呼喝声此起彼伏。杜郁非和苏月夜循着声音跑去,就见几个公差正在捆缚一个青袍汉子,那汉子身材矮小贼眉鼠眼,有个褡裢落在地上,里面散落出几件瓷器。

“赵齐,你到了赤云街不来找我,倒是管起闲事来了?”杜郁非没好气道。

领着公差办事的是赵齐,他赶忙道:“杜哥,我一早就到了,但路上遇到几个疑似小偷的,所以就带人把他们抓了起来。”

办着凶杀案,也不忘抓小偷?苏月夜不由笑了起来。赵齐看到杜郁非身边有个如此漂亮的人儿,不由一怔,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街面上的偷儿?杜郁非看对方有点面熟,问道:“你是不是穿堂风的人?”

“杜爷!我是……穿堂风的于章!杜爷救我!”那汉子赶紧点头。

“穿堂风是当年大风堂的分支,庆王之乱后,大风堂宋夜叉死后,他们就回到德化找饭吃了。”杜郁非向赵齐介绍道。

赵齐皱起眉头,低声道:“两天前,他在夜市顺手牵羊,今天又在附近的店铺入室行窃。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把他放了。”

“我有说要放他吗?”杜郁非盯着于章,沉声道,“找个地方,我要审他。”

于章听了勃然变色,大声道:“杜大人,小的只是个惯偷,没有什么值得您亲自审问的啊!大人!”冷血神捕杜郁非的狠辣名声,在福建黑道里可是深入人心的。

一旁赵齐仿佛仍震惊于苏月夜的美丽,犹豫了片刻才道:“杜哥,这个盗窃这种事,不用你操心吧。”

杜郁非只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回头看了苏月夜一眼,苏姐儿了然于心地对他点点头。

小黑屋里只剩下杜郁非、赵齐、苏月夜、于章四人。

于章并没有如想象的被言行拷问,而是恭敬地站在房间中央,一旁桌上还放着几碟小菜和一杯水酒。他先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杜郁非,紧接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曾经听大风堂的兄弟说过杜郁非的故事,大风堂的老大宋夜叉对外号称雷霆手段杀伐凛然,实则一切手腕都是向这辣手巡尉学来的。据说这个公门大爷曾经好酒好菜招待过名震淮南黑道的何氏兄弟,然后不给任何理由就把对方沉入了晋江。几年前禁刀令时期,更是亲自剁了不少刀客的手。眼前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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