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的一个五月初五,棘阳府城鼓楼前的大街上,在隆隆鞭炮声中新开张了一个小店。放过鞭炮,店主出现了,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自称名叫孟一轩,要在棘阳城悬壶行医。孟一轩的医馆有点儿特别,柜台上只放了几味平常的中草药,却在店里支张石床。石床六尺长,三寸厚,三尺宽,通体泛着青紫色。孟一轩宣称这是祖传的宝物,能治百病。
看热闹的人群摇头笑着走开了。大清光绪三十二年,棘阳府大旱,一连三年,周边八县颗粒无收,朝廷好不容易筹集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又被棘阳府一伙飞贼劫了。虽说过去七八年了,又改朝换代,但百姓们依然食不果腹,一贫如洗,谁有钱去看病?就是有钱看,也不会来找这块石头。
说来也怪,这紫色石床还真有些奇异之处。一些闲汉在医馆里闲耍,死乞白赖地上床睡一会儿,起来后竟然神清气爽,如沐春风。有个头痛脑热小伤小痛,只要在石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人们越传越神,纷纷跑来看热闹,医馆一时门庭若市。
棘阳城里“振威镖局”的总镖头柳如风也被惊动了,他带着账房先生和几个镖师一起前来,见到孟一轩,不禁一愣:“孟先生好面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孟一轩笑了笑:“世上没有同山同河,却有同人同貌。总镖头穿州过府,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所以觉得在下面熟了。”
柳如风哈哈大笑:“也是,听说你的石床是个宝物,想要见识见识。”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起来连声说好,以后他隔三差五就来躺一会儿。
那天,柳如风一伙又来到医馆,坐在医馆里喝茶、闲谈,众人的话题又扯到石床。
柳如风对孟一轩说:“年轻人,你就别开这个医馆了,干脆开个按摩店,用你这石床为大家舒筋健骨,也好多挣俩铜板。”众人纷纷附和。
孟一轩一听,突然勃然大怒,涨红脸怒斥:“胡说!这张石床是家传宝物,能使病人起死回生,岂能只给人舒筋健骨!”
孟一轩的斥责,别人讪讪一笑也就罢了,柳如风脸上可就挂不住了。他武艺高强,前些年,他的镖局在棘阳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镖局,如今虽说市面萧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棘阳城还是响当当的爷们儿,如何受得了一个年轻后生的斥责?他忍住恼怒,说:“年轻人,你牛皮吹得山响,也没见你的石床治好一个病人。”
孟一轩梗着脖子说:“不是我没治好,是没人来治。”
“是吗?”柳如风伸手招来几个镖师,对他们耳语几句,那几个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一会儿,几个镖师抬来一个病人。众人一看,只见病人枯瘦如柴,却腹大如鼓,这是流行于棘阳城的“巨腹”之症。自从光绪三十二年棘阳大旱后,人人吃糠咽菜,这“巨腹症”就在棘阳流行开了。无论男女,只要染上就整天挺着个大肚子,偏又吃不下睡不香,天长日久渐渐消瘦,直到耗干而亡。棘阳府的名医对“巨腹症”都束手无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医得了吗?
孟一轩将病人扶躺在石床上,用手敲巨腹,铿锵有声。他对柳如风说:“这病人不难治,只要病人每天到石床上躺一会儿,再喝些辅助治疗的药汁,十天后我保证他健步如飞。”说罢,就从药柜上抓把枯黄的竹叶,让伙计熬药给病人喝。
这下,棘阳城得了“巨腹症”的病人闻讯,蜂拥而至,将小小医馆围个水泄不通。
孟一轩的石床若十日内医治不好病人,不要说柳如风不依,这些病人也会生吞活剥了他。
孟一轩却不慌不忙地让病人们依次坐定,招呼伙计在医馆门口支上大锅,放上半袋枯叶熬汤药,每个病人灌上三大碗药汁,然后躺上石床医治。
孟一轩从容不迫地算准时间,重症者躺一炷香时间,轻症者只躺半炷香的时间,天黑前就把病人都打发走了,并约定第二天再来医治。
转眼十天过去了,那石床显示出神奇的威力。经石床医治的病人,虽然不是健步如飞,但巨腹中坚固的铁石,化作酥软的粉末儿,一点儿一点儿随着尿液排出,个个能吃能睡了。石床的威力把柳如风和看热闹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治愈的病人集资做了一块大大的金匾,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医馆,却发现孟一轩袖着双手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蹲在医馆门口,里面的石床不翼而飞!
就在昨晚,他迷迷糊糊睡去,突然室内闯入五个黑衣蒙面人。他一个激灵惊醒,一团浓烟扑面而来,便失去了知觉。早晨他起来一看,发现石床不见了。
半天工夫,石床被盗的消息便传遍棘阳城,黑衣、蒙面、迷烟,这一幕与赈灾银两被盗是何等相似!当年押解赈灾银两的官兵就是在睡梦中被飞贼迷昏,银子全数被劫,押解官上无法对朝廷,下愧对百姓,一头撞死在棘阳桥上。
飞贼又出现了,棘阳百姓再次群情激奋,一面咒骂飞贼,一面跑到以前的知府衙门——现在的镇守使衙门告状。镇守使大人挥手就让兵丁把百姓驱赶出去,如今兵荒马乱,哪天不发生几起杀人越货的事?谁会去管一张石床?百姓们无奈,回到医馆长吁短叹。
但柳如风可不干了,说飞贼太猖狂,简直是不把棘阳的武林中人放在眼里,发动众人在棘阳城中查飞贼找石床,一连折腾十来天,石床如同野地里的旋风——无影无踪。
这天,孟一轩让伙计悄悄请来柳总镖头,泡了一壶好茶给他沏上。柳如风惭愧地说:“年轻人,老朽无能,没有找出谁是飞贼,也没找到石床。”
孟一轩起身一揖,说:“柳总镖头,您不辞劳苦寻找石床,在下不胜感激。不过,总镖头不要太过辛苦,请随在下到内室看一样东西。”
柳如风跟着孟一轩走进内室,伙计拉开一幅帷帐,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石床!柳如风望着紫玉石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
孟一轩说:“这也是紫玉石床。柳总镖头有所不知,我家有两张这样的石床,称为紫玉鸳鸯床,一雌一雄,被飞贼盗走的是雌床,这是一张雄床。”
柳如风“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见柳如风脸色不好,孟一轩躬身一礼,解释说,他到棘阳城就听说飞贼的事,所以才留了一手。他还告诉柳如风,这紫玉鸳鸯床雌雄都能治百病,但雄床更胜一筹,特别是能提升练武之人的功力。
柳如风躺了半个时辰起来,果然浑身上下劲鼓鼓的。他摸着石床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口中连连称妙。
仅仅一天时间,棘阳城的人就知道孟一轩的宝床是对鸳鸯床,被飞贼盗走的是雌床,雄床还在医馆里。有人来探听真假,孟一轩闭口不答,但如何阻得住那些闲汉,他们没事就钻进医馆探个明白。
医馆刚平静三天,那晚的一幕又重演了。孟一轩失魂落魄地呆在医馆,欲哭无泪。柳如风气急败坏地赶过来,大骂飞贼,责怪自己不该图一时口快,把紫玉雄床的事告诉众人,以至于传入飞贼耳中。也许是羞愧难当,柳如风以后再也没到孟一轩的医馆里来。
棘阳百姓再次愤怒了,却又无可奈何,都替孟一轩叹息,以为他的医馆要关门了。孟一轩却没有一丝要走的迹象,他打发走伙计,无所事事地呆在医馆里。他毕竟救过众人的命,众人你一把米我一把菜的周济他过日子。
转眼就到深秋。这天深夜,街角蹿过几条身影,钻进孟一轩的医馆。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持闪着寒光的尖刀,向床上刺去,却空无一物,几个人愣住了。
只见屋梁上火光一闪,亮起一盏灯,孟一轩骑在木柱上怒目圆睁地喝问:“想必贼首柳如风已见阎王了。”
几个黑衣人大惊,见身份被识破,纷纷扯掉蒙面布,正是柳如风的账房和镖师。账房沉声怒问:“小子,你到底是谁?”
孟一轩昂头一笑:“前清户部赈灾银押解官孟兆田的儿子,留洋学医的孟一轩。”
几个贼人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我原本不知,你们盗石床后,我就知道飞贼是谁了。”
几个贼人才明白过来:“这是你设的圈套?”孟一轩大笑:“你们不是钻进来了吗?”
众贼不甘心又不解:“为何别人睡了石床神清气爽,我们睡了却形销骨立,浑身酸软?”
孟一轩说:“两块平平常常的青紫石而已,不能治病,治愈百姓巨腹症用的是石竹的叶。”
账房惊讶地问:“石竹有毒呀!”
“石竹是有毒,但对排石利尿有大功效,医书《本草》上有记载。”孟一轩继续说,“至于人们睡过后神清气爽,那是因为我在石床上放有一种对人体有好处的磁铁。你们盗去的石床,我早已在上面放了一种杀人的放射矿物,专杀人的血液,你们能不形销骨立吗?贼首柳如风最后一次在医馆里喝的茶,我在茶里放有兴奋药物,他睡过后当然劲头十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有用这种方法对付你们这群狡猾的盗贼了。”
一个贼人挥刀扑向孟一轩,账房拦住他,说:“我们武功已失,杀人力不从心。这小子心机如此之深,我们是在劫难逃了。与其押解刑场受死,不如自行了断吧。”说完,举刀抹向脖子,倒地身亡。众贼无奈,也将刀抹向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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