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杀韩世忠

石榴果31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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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绍兴十二年初春的一天,掌管军机的枢密使韩世忠在早朝时突然口吐黑血昏死在金銮殿上。经御医诊断乃毒发所致,中毒时间约在丑时到卯时之间。月前枢密副使岳飞刚被冤杀,现在抗金大将韩世忠又被人下毒,朝堂上一干主战派大臣顿时群情激愤,纷纷上奏宋高宗赵构,要求彻查凶手,严惩幕后元凶。眼见众怒难犯,赵构只得下旨令大理寺卿李开元彻查此案。李开元得令后匆匆往韩府赶去。

到了韩府,韩世忠仍昏迷在床,接待李开元的是韩世忠的夫人──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梁红玉。梁红玉虽是女子,行事却极为干练,早已将韩世忠上朝之前用过的茶水、点心、杯碟器具封存好。李开元命人一一检验,却未见异常。

李开元又问这段时间府内是否出现过什么可疑之人。梁红玉想也没想就摇头说没有。这些年韩世忠反对议和、力主抗金,早为投降派及金国所忌,常有刺客费尽心机前来暗杀,为此韩府的保卫措施一直极为严密,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进来,更不可能接触到韩世忠的日常饮食。李开元点了点头说:“如此看来,确是内鬼所为。”梁红玉却不以为然,说府中卫士仆人都跟随韩大人多年,断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这时,李开元派去打探消息的手下赶了回来,禀报说昨日有人看到丞相秦桧的门客张志立在醉仙楼与一个叫吴汉石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雅座里,似在密谈什么。李开元眼睛一亮,问府中可有个叫吴汉石的人。梁红玉告诉李开元,吴汉石是韩世忠最信赖的军医,追随韩世忠已有十多年,绝不可能做出下毒之事。李开元对此不置可否,只说要找吴汉石来问几个问题。

过了片刻,一个四十来岁,看似文弱的中年人来到李开元跟前。

李开元冷眼打量了吴汉石许久,直看得吴汉石垂下头,才问:“吴军医可认识一个叫张志立的人?”吴汉石摇头说:“不认识。”李开元冷哼一声说:“张志立乃是丞相门客,前日分明有人看到吴军医在醉仙楼雅座与张志立会面,想是密谋毒害韩枢密之事吧?”吴汉石听了身子一颤,赶紧跪下说:“小人说实话,张志立是小人学医时的师兄,可小人与他已有十数年没有相见了,并不知道他在丞相府当差。前日他差人约我去醉仙楼,确实想用重金收买我下毒,但我立即回绝了,并当场与他割袍断义再不往来。”李开元逼问:“还敢狡辩!可是要到堂上大刑伺候才肯招供?”吴汉石决绝地说:“小人所说句句是实,大人若不信,小人愿与张志立当面对质。”

李开元自然不能无凭无据到丞相府拿人,便冷笑着不再理吴汉石,而是转过头向梁红玉询问韩大人今早是否服过什么汤药。梁红玉告诉李开元,十年前韩世忠在黄天荡大战金兀术时,被金军羽箭射中心口,内伤一直未愈,每到阴雨天心口就隐隐作痛,全靠吴汉石日日用汤药调理,如今倒是好多了。

李开元眉头一皱,忙让人把今早煎药的药罐找来,当着吴汉石的面从药罐里倒出药渣,亲自一样一样地扒开分类检查。

过了许久,李开元从中挑出几颗黑粒递到吴汉石面前,冷冷地说:“本官也是出自医学世家,却从来不知阴藤子也是治内伤的!”吴汉石见此不由一脸的惊恐之色,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开元告诉梁红玉,这阴藤子虽也是一味药,但若不对症,便是毒药,看来枢密大人中毒的症状,正是阴藤子所致。梁红玉一脸惊讶地望向吴汉石,吴汉石只是勾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有下人禀告,韩大人醒过来了。

李开元赶紧来到韩世忠房中,将吴汉石禁不起重金诱惑,勾结秦桧门客暗中下毒的事说了。没想到韩世忠摇头说:“李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汉石医术高明,若是开馆坐堂,早就富甲一方了。可他不惧清苦,随我南征北战十余年,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怎会为了区区钱财下毒害我?”李开元沉吟片刻,让韩世忠屏退左右后,方说:“韩大人,下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得到韩世忠应允,李开元才字斟句酌地说:“下官听说夫人乃是淮安北辰坊人氏,因家贫战乱才流离到京口的。”见韩世忠点头,李开元接着说:“据下官调查,吴汉石也是淮安北辰坊人氏,且和夫人是同村。”韩世忠有些不悦地说:“这些汉石来投军时红玉就告诉我了。”李开元淡淡地说:“有些事大人却未必知道,吴汉石非但与夫人同村,还定过娃娃亲,幼时青梅竹马。天下皆知夫人对大人忠贞无二,可这吴汉石却难保没有觊觎之心,因此乘机毒害枢密大人也是有可能的。”

韩世忠脸色变了变,沉默不语。李开元识趣地告辞,让兵丁锁了吴汉石带回大理寺审讯。

将吴汉石押到大理寺,李开元立即升堂审案。吴汉石对在韩世忠药里投放阴藤子一事供认不讳,问他为何要毒害韩世忠,吴汉石却任凭李开元使尽刑罚,始终不肯开口。李开元心中恼怒,却又毫无办法,思索再三,决定微服到吴汉石抓药的保和堂药号查访,看能不能从那里找到一点线索。

到了保和堂,李开元向药柜的伙计描述了吴汉石的相貌,问是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药号抓了阴藤子。伙计点点头,还告诉李开元说,阴藤子虽是药,但有毒性,很少有人用,即便用,也不过半钱,而此人却在一月前要了二两阴藤子,所以印象特别深。那药罐里明明不过半钱左右的阴藤子,吴汉石要这么多阴藤子干什么?李开元越来越想不透,回去又提审吴汉石,还是问不出什么来。

第二日,李开元再次带人来到韩府,由管家陪着进了吴汉石的房间,一番仔细检索,果然在衣柜的角落里找到装有阴藤子的药包,里面却只剩下三四钱阴藤子。李开元问管家近来府中可还有其他人中毒,管家摇头说没有。

一行人从吴汉石房中出来,穿过韩府花园,突然听得一声猫叫,李开元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院中石凳上一只懒洋洋躺着晒太阳的花猫上。李开元问管家这是不是韩府喂的猫。管家回话说,这是只野猫,懒得很,常到厨房外偷食倒掉的剩菜剩饭,吃饱了就到院子里无精打采地晒太阳,原先还叫人赶它,后来见它并不多事,便随它去了。

李开元“哦”了一声又指着花猫身上一块一块秃了的背毛问:“这猫一直都是这样吗?”管家摇头说,先前这猫毛色油光发亮,不知怎么才一个月就成这个样子了,想是生了什么病的缘故。李开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让管家带他去厨房看看。

到了厨房,李开元问厨房管事的,前夜韩大人吃剩的饭菜还能不能找到。管事的说韩大人和夫人吃剩的饭菜每日专倒在一个泔水桶里,三日才运出去一次,前日的应该还在。李开元赶紧让人找来前日倒掉的剩饭剩菜,插入银针,并不变色。李开元又让管事倒了一碗醋来,扒拉了一点剩饭菜放醋碗里,本是透明的醋水忽然一下变成了红色的。李开元点点头对左右说:“速速把吴军医从大理寺带来。还有,把烹饪此饭菜的厨娘押来。”

不多久,吴汉石被带到厨房。厨娘也被押了过来,是个二十七八岁叫宋秀珍的妇人,跪在地上一脸坦然地看着李开元。李开元还没问她,她便平静地承认是自己在韩世忠的饭菜里放了血须叶汁。血须叶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银针根本检测不了,要想知道是不是下了血须叶汁,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醋,醋一遇血须叶就会变成红色的。平常人偶尔食入血须叶也不会有大碍,但长期食用,便会须发脱落,浑身无力,身体衰弱,乃至毒发身亡。李开元在韩府花园看到的那只野猫,就因为每天舔食放了血须叶汁的剩菜剩饭,才背毛脱落的。李开元问她为何要毒害枢密大人,宋秀珍也不作隐瞒,一五一十都招了。

原来宋秀珍的父亲是方腊起义时的义军将领,当年韩世忠奉命平乱,大败义军,宋秀珍的父亲也在冲杀中战死。后来义军妇孺被韩世忠就地遣散,宋秀珍其时才八岁,孤身一人,被梁红玉收到府中做了丫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宋秀珍虽想着报仇,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梁红玉对韩世忠的饮食把关很严,而且为防人下毒,每日在韩世忠身边轮值的亲兵都要先尝饭菜。直到一个月前宋秀珍出府在临安城外的虎行山上发现了血须叶,才决定动手。宋秀珍的父亲参加义军前是江湖郎中,曾告诉过她血须叶的特殊毒性。梁红玉虽然次次要用银针试毒,这方法对血须叶却没有用,当值的亲兵虽然要先尝饭菜,可血须叶是慢性毒药,不会立即毒发,而且亲兵是轮流当值,隔上五六天才会食入一次血须叶毒,根本不会有中毒的迹象,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听了宋秀珍的招供,一旁的吴汉石似乎松了口气。李开元忽然问:“你见韩大人吃了一个月的血须叶却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所以昨天早上便放弃下毒了,是吗?”宋秀珍点头叹气说:“也许韩大人有上天护佑,命不该绝吧!”李开元指着吴汉石说:“你肯定没有想到,是吴军医在偷偷地给韩大人解毒!”吴汉石这时才肯张嘴,嗫嚅着说:“阴藤子虽然是毒药,却恰好与血须叶相克,两者相遇,就都没了毒性。所以我在韩大人的药里加了味阴藤子。没想到昨天早上点心里并没有放血须叶汁,反而害大人中了阴藤子的毒。”李开元点点头说:“你虽早就发现韩大人饮食中有血须叶毒,却并不知是谁下的,只是猜测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下,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那个你最看重的人,虽然你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下毒,可为了维护她,你还是决定闭口不言而背上这口黑锅。直到知道是宋秀珍下的毒,你才松了口气,放心把一切说出来。”吴汉石脸一红,又不说话了。

下毒的凶手找到了,李开元回头一一禀告韩世忠,虽然毒发是因为吴汉石下的阴藤子,但真正下毒的是厨娘宋秀珍,如今只须押着宋秀珍回大理寺签字画押,案子就算是破了。韩世忠听后叹了口气,说:“沙场厮杀,本是生死难料的事,我和红玉一直待宋秀珍不薄,没想到她竟然……唉!”李开元正色说:“宋秀珍毒害我大宋柱石,自有严刑酷律等着她。”说完,李开元押着宋秀珍要走,却给梁红玉拦住了。

屏退闲杂,梁红玉说:“李大人,秀珍与我二十年情深,已是母女一般,怎么会想害我家大人?她把此事揽在身上,不过是怕大人对我不利,因为我才是真正的主谋。”韩世忠和李开元立时都怔住了。这怎么可能呢?梁红玉随韩世忠出生入死数十年,当年黄天荡一战,梁红玉为鼓舞士气,更是不顾危险,亲擂战鼓,一时名震天下传为佳话。她怎么可能下毒毒害韩世忠呢?见二人都是一脸惊疑的表情,梁红玉说:“正是为了救我家大人,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一说更把二人弄糊涂了。梁红玉忽然问:“岳元帅是怎么死的?”李开元兀自叹了口气不说话,韩世忠却忍不住愤懑地说:“天下谁人不知,岳元帅是被奸相秦桧陷害致死的。”梁红玉说:“大人说得正是,可大人又何尝不是秦桧的眼中钉!当日岳元帅被害于风波亭,大人不顾我阻拦,硬要当面责骂秦桧,以秦桧奸诈狠毒之性,会放过大人吗?”韩世忠鄙夷地说:“我难道会惧怕秦桧那厮不成?”梁红玉叹了口气说:“大人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自然不怕,可岳元帅又何尝不是伟丈夫呢!只可惜如今君昏相奸,明日之大人,未必不是昨日之岳元帅啊!”韩世忠和李开元听后又惊又叹,自然明白梁红玉说的句句在理。

岳飞死后,秦桧最想除去的就是朝中主战派领袖韩世忠。梁红玉知道韩世忠生性耿直,绝不可能主动妥协,为保他全身而退,只得出此下策,先让宋秀珍用血须叶慢慢毒倒韩世忠,使他身体虚弱,难以胜任朝事,辞官隐退,远离朝堂之争,然后再为他解毒。可她却不知道吴汉石一直在暗给韩世忠解毒,以致打乱了她的计划,才发生了这许多事情,闹得满朝风雨,引来大理寺介入。

数日后,李开元上奏宋高宗赵构,称中毒之事业已查明,是因韩世忠内伤发作,轻信庸医,误食汤药才致中毒。随后韩世忠也以中毒体弱为由请求辞去枢密使一职。赵构早就烦了这个天天喊着要北上抗金收复失地的主战派头领,于是和秦桧一商量,顺水推舟给了韩世忠一个礼泉观使的虚职,让他回苏州沧浪亭老宅养老去了。

临安城外送走韩世忠,李开元不由仰天长叹,毒药伤身,还有药可解,昏君奸相误国,伤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却是无药可救啊!终南宋一朝,果然一直是苟且求全,偏安一方,再也无力北上收复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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