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诞生时,国家正处在与邻国战争的第十个年头。国王年方二十,是最近十年中的第五任君主。
之前国王从未当过父亲,此后也再无子嗣。公主是他的快乐之源,在戎马倥偬的间隙,他对女儿宠爱有加。长年征战使经济凋敝,但古代传说与异邦新闻里一位公主所必需的首饰、披肩、晚装和舞鞋,她一样也不曾短少。
公主伴随着战争长大。国王像所有独生女的父亲一样,不忍心让她了解世界的残酷。奶妈和家庭教师秉承这一旨意把公主带大。天空中的火光和烟雾,被他们描述成了晚霞;战鼓和炮声,则是宴会的伴奏乐声。
“天空为什么变成了这个颜色?”
“那是太阳的碎片,晚霞的兄长。”
“哪里来的那些黑烟?”
“乌云被风撕扯成了这样。”
“那咚咚咚的声音是什么?”
“他们在排练音乐,好在节日演奏。”
“那突然炸响的轰鸣呢?”
“那是礼炮,宴会开始了,主人在召集宾客。”
“从城门进来的那位骑士为什么满身鲜红?”
“因为他刚参加完婚礼,那是现在流行的化妆。”
“那个老人眼睛上为什么蒙着纱布?”
“他在和孙子玩捉迷藏。”
“天啊,那人的腿是根木棍。”
“他是伐木人的儿子,中了森林妖精的魔法。”
“他们叮叮当当地在干什么?”
“那是一种游戏。”
“他们手里闪闪发亮的是什么?”
“那是游戏的道具,用它碰到对方多的人就赢了。”
“为什么大喊?”
“那是游戏规定的台词。”
“有一个人倒下了。”
“他是输家。”
“赢的人为什么也倒下了?”
“因为有新的人加入进来玩——这游戏没有赢家。”
当时在这个国家生存的人,每一个都习惯于火光、硝烟、武器、血腥和死亡。只有公主的观感和他们不一样。身边的人用欺蒙话语,把这些残酷场景包裹成了日常。王国里的每个人都生活在忧惧中,只有公主过得无忧无虑、内心平静舒畅。
和平的曙光来临得符合逻辑。邻国的王子与公主同年,也终于到了授剑的年纪。作为一名父亲,这时候可以做两件事:把儿子派上战场,等着某天有人用长矛把他刺透,为他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室。同样再无其他子女的邻国国王,急于为爱子做到后者,并决心规避前者——把仇人的女儿变成儿媳就能一举两得。
有一位曾居相位的老主教愿担当重任,来往于两国间传达善意,替彼此把疑虑打消。
国王对这求婚颇感踌躇,倒非因为他不热爱和平,而是他不想让爱女的终身幸福成为缔结和约的工具。一次戒备森严的王子来访打消了他的疑虑,公主在见到那同龄人的一刻起就再没移开过眼睛,他们彼此注视的热度让主教的言辞都显多余。
定下婚期的那一刻,两国战士放下武器,绝大多数男人欢呼起来,一部分老兵对突然赤手空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另有少数人为积年旧恨将会欲报无门而沮丧;女人们流泪互相拥抱,庆幸丈夫和儿子最终幸存,未婚的少女显得尤其活跃,对敌国青年的长相颇感好奇;只有那些寡妇未曾露面,她们已听说主教为双方亡灵举行的安息弥撒。
婚礼的当夜,洞房传出叫喊。人们很快辨别出那出自一个将死之人。两国官员在场,人们撞开房门,新娘手执刀刃,血染婚纱,而新郎已倒卧于血泊之中。
短暂的和平与“阴谋”斩断王室血脉的“妖女”一起被迅速宣判了死刑。听审者只为国王传回了一句公主哭泣着说的话:我只是想和他玩个游戏。
是的,她只想玩一个从小就不断见到人玩,却从来没有机会参与的“游戏”,用刀子和身体跳舞的游戏。在公主所受到的教育里,并没有比“游戏”更尖锐的东西。但在邻国的审判席上,这样的辩解无人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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