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宣德年间,苏州昆山县有个万家村,村里有个卖豆腐的老汉刘恩,中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儿,名叫刘金。有人劝刘恩老汉续弦,但刘恩心疼儿子,怕刘金将来受后娘的气,于是又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养育刘金。
刘金成人后,向老父亲要了一笔本钱在县城开了家小酒馆,并娶了田氏为妻,婚后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却极少回村探望父亲,更不用说尽孝了。
刘恩年事已高,却还要辛辛苦苦卖豆腐为生。街坊邻居看在眼里,免不了说他儿子不孝,替他抱不平。但刘恩嘴硬,总是替儿子辩解。
不想过了一段时日,刘金还真回来表孝心了。那天他回到村里看望老父亲,一番嘘寒问暖,热乎话说完之后,刘金忽然唉声叹气,说自己这两年光顾着酒馆的生意,没有尽孝道,如今他有个打算,想把自己酒馆隔壁的一块地买下来,重新翻盖,一来能扩大酒馆的生意,二来日后钱挣得多了,也好让老父亲安享晚年。
刘恩听了儿子一番话,感动得老泪纵横,于是将家底全拿出来交给儿子。见刘恩积蓄不多,刘金便劝其将乡下的几间老房卖掉,反正今后也要进县城过好日子。刘恩一切由着儿子,立马将老房卖掉,跟着儿子前往昆山县城。
谁知到了县城,刘金却把老父亲安排了到一间以前用来放柴草的破屋里,并且迟迟不提买地的事。
原来,刘金小两口一直琢磨,老头子在乡下磨了一辈子豆腐,省吃俭用,手里多少也有些积蓄,况且他还有一套老宅,万一有朝一日老头子在乡下续了弦,弄不好再生个小儿子,到时候这点儿积蓄可就流了“外人田”了。想来想去,小两口就想出了个鬼主意,以扩建酒馆为借口,将老头子的棺材本骗过来。
但是,当刘金将老父亲卖老宅的钱以及微薄的积蓄交给妻子田氏时,田氏的脸色一沉:“怎么才三十两银子?就这两个钱,老头子还要赖在这儿让咱们给他养老?没门!”
刘金与他那恶媳妇沆瀣一气,对老父亲交来的这点儿家底感到大失所望。从此,两口子只给刘恩吃剩饭剩菜,过年了连件新衣也不给添置。然而,刘恩对儿子和儿媳的种种不孝之举都默默忍受下来,一是由于他只有刘金这么一个儿子,心里早就认了命;二是他已将乡下老宅变卖了,眼下他又能去哪里?
日子一长,刘老汉能忍,田氏可忍不住了。一天,她忽然堆着笑脸来找刘恩,说自己平日对公公照顾不周,让他受委屈了。如今她有了身孕,自己也是要当娘的人了,深感为人父母之不易,一番反省之后,她决心改过自新,从今天开始,叫公公搬到里屋,并和他们小两口一桌吃饭。
刘恩得知自己要抱孙子了,自然是十分欣喜,之前所受的那些委屈顷刻间全都抛到了脑后。
当天,到了晚饭时间,他乐颠颠地直奔儿子房间,想同家人一起吃饭。他敲了敲门,见没人应答,便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他也没多想,便进了屋。刘恩的脚刚迈进屋里,就听见田氏一声惊叫:“你个老东西,偷看自己儿媳妇换衣服!”紧接着刘金闻声赶来,上前一把揪住惊慌失措的父亲:“亏我平日里还叫你一声爹,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种败坏人伦的事情来!今天这事本应报官,但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家你不能再留了,我这儿有二十文钱,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刘恩颤颤巍巍地接住儿子丢来的几枚铜钱,他有口难辩,只好卷起铺盖离开。乡下已经没有房产,回也回不去了,他思来想去,打算先去投奔邻县的一个本家侄子,等儿子和儿媳过了气头,再回家把事情解释清楚。
刘恩连夜赶路,不幸半路上下起了大雨,刘恩一把老骨头被淋了个透。他又冷又饿,加上又怀着一肚子的怨气,渐渐体力不支,终于一头栽倒在了路边。
等刘恩恍恍惚惚地苏醒过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温暖的客栈房间里,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刘恩见房里除自己外并无旁人,便找到客栈老板,向其询问缘故。客栈老板指了指在饭堂一角,说:“是那位俊俏的小伙子把你从路边背回来的。”
刘恩顺着客栈老板指的方向望去,此时用饭的客人很多,刘恩猛然间只觉得头晕脚软,身子一瘫,险些栽倒。客栈老板赶紧扶住他:“您老人家受了雨淋,外感风寒,得卧床休息两天才行,您是想去向那位客人道谢吗?”没等刘恩说话,一旁的一位客人好心问道:“老人家,为何要夜里冒雨赶路?你的家人也会担心啊!”
刘恩一听这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几个正在饮酒用饭的客人都好奇地望向他,其中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几步上前,瓮声瓮气地问:“老人家,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刘恩心中悲切,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众人听后都很气愤。
刘恩昏昏沉沉之中又想着要去找那位救了他的小伙子道谢,却已经不见那人的踪影。这边,那位壮汉愤愤不平起来:“老人家,你那儿子和儿媳分明是故意设计陷害,逼你离开家门。你可得教训教训你这不孝子!走,咱们报官去,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壮汉说着话拉起刘恩就走。
这暴脾气的壮汉名叫金二平,是邻县的一个屠夫,平时就好打抱不平,这两天正好来昆山走亲戚。
金二平拉着刘恩走到客栈门口,忽然一拍脑门说:“不行,就算判他个不孝之罪,无非是打他几十板子,最多也就是充军发配,实在便宜了他……依我看,这种不孝子连畜生都不如,一刀捅死也不为过!还有你那儿媳妇,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到这里,金二平端起酒碗,灌了一肚子烈酒,满面通红地走出了客栈。
客栈老板急忙追上去,劝了金二平两句,说不必为旁人的事这样伤脾动气,而待在一旁的刘恩更是心里一紧,心想,自己的儿子再不孝也是亲骨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还不如要了他的老命。
刘恩愣了一会儿,赶忙跑出去寻找金二平的身影。刘恩追了半条街,总算追上了金二平,小心翼翼地一面感激他行侠仗义,一面又含蓄地表示自己的家事就不劳烦外人插手了。金二平满嘴酒气地说:“你这老糊涂,你儿子和儿媳妇做出这种事,天理难容,你却还替他们说话。也罢,要是有一天我碰到他们,一定让他们尝尝厉害!”说罢,他醉醺醺地摇晃着身子走开了。
俗话说:天下有狠心儿女,没狠心爹娘。金二平的几句醉话让刘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还没亮他就摸黑爬了起来,匆匆赶到儿子刘金家……
天明以后,一队捕快火速抓捕了金二平。金二平瞪着眼睛,质问捕快为何抓他,捕快厉声说道:“装什么傻,昨天晚上你做的好事!”
原来,昨夜昆山县境内发生了一起命案,涉及两条人命。报案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恩,而死者就是他的儿子刘金和儿媳田氏!
昆山县的陈知县当即升堂审理此案。大堂上,陈知县一拍惊堂木,命金二平老实招供。
那刘金临死前,在地上用血写了一个“金”字。陈知县据此认定是金二平所为,一来刘金留下的血字证明凶手姓金;二来金二平是个屠夫,脾气暴躁,一时冲动而杀人的可能性很大;三是凶案现场有一些泥土,一看就是凶手带进来的,而金二平的靴子上确有泥土;四是金二平曾叫嚣着要去教训那对不孝的小夫妻,当时有多人在场,可为佐证。
金二平矢口否认,高声叫屈,说他昨天是喝多了酒,一时气话,哪会真去杀人。再说靴子上有泥,那是他昨夜起来上茅房,踩了雨后潮湿的地而沾上的。陈知县不耐烦起来:“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大刑侍候。”夹棍板子一起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金二平依然咬着牙死不认罪。
这起杀人案在昆山县传开,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就传到了苏州府。
苏州府新上任的知府是有“青天”之誉的况钟。他听说了这个案子,顿时来了兴趣,要来此案的卷宗研究起来。况钟聪慧过人,立马发现几个疑点:金二平与刘金不在一个县,并不相识,刘金如何写得出凶手的姓氏?再说,金二平只凭刘恩只言片语,又如何能连夜找到刘金的居所?杀人乃是大罪,罪当问斩。人命关天,况知府决定亲自到昆山去查个究竟。
为了不打草惊蛇,况知府并未兴师动众,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前往昆山。
与陈知县打过招呼,况知府便来到案发现场,也就是刘金的住宅。地面上那个血写的“金”字已经发黑,田氏的一个首饰盒虚掩着摆在梳妆台上,几件金银首饰散落在台面上。况知府上前看了看这些首饰,发现上面或多或少也沾了些血迹。况知府挨个拿起来查验,他从中捡起几枚戒指,又捡起一把小巧的银剪刀。之后,他看了看窗前小桌上一件尚未缝补好的衣服,又翻了翻一旁的针线盒,随即,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傍晚时分,况知府到了昆山县衙,下令提审金二平,对他细细地盘问了一番。
第二天,衙役们纷纷出动,通知昆山县所有的剪刀铺,说知县夫人近来喜好女红,却因为总找不到一把称手的剪刀而整天发牢骚,命各家剪刀铺都将自家用于做女红针线的剪刀献上,到时候如若哪家的剪刀被夫人看上,会有重赏。
当天下午,县内八家剪刀铺的掌柜都带着各自的当家徒弟聚集到了县衙里,将自家的剪刀精心装点后上交知县。陈知县和况知府一同验货,将这些剪刀比了又比。最后,况知府挑出一把剪刀,看了又看,把打造这把剪刀的匠人钟小三叫了上来。
况知府把一干与凶案有关的人等传到堂上,连最初听刘恩诉苦的客栈老板也叫来了。客栈老板一见钟小三,大吃一惊:“你不就是背刘老汉来客栈的那个小伙子吗?”
况知府冷眼旁观,继而轻轻一笑,道:“钟小三,正是你交的这把剪刀,让我确定你就是真凶!”
原来,况知府从现场推断,凶手一定熟悉刘金家,才能顺利进出。刘金家后门外的路是条黄泥路,但金二平鞋上却是一些黑泥。他到刘金家查看现场时,还发现一件尚未缝补好的衣服,而田氏的针线筐里,居然没有剪刀。他又让陈知县找了把寻常剪刀,拿去和死者的伤口比了比,感觉很吻合,极有可能凶器就是剪刀。
而况知府之所以怀疑剪刀铺的人作案,则是因为那把小巧的银剪刀,一般人是不会把银饰打成剪刀形状的,而那把银剪刀又是和首饰混在一起的,说明田氏把银剪刀当成了宝贝看待。刘金是个小气的人,他给老婆买的首饰都是廉价货,绝不会买这样一把贵重的纯银剪刀,送这样特殊礼物的人,多半和剪刀铺有关系。于是他让陈知县说夫人要打剪刀,那七家剪刀铺心中没鬼,交上来的剪刀就是寻常女红剪刀的规格。只有钟小三,因为心中有鬼,所以他交上来的剪刀,故意比自家店里普通做女红的剪刀大了一号。
陈知县不解地插了一嘴:“可刘金死的时候,明明写出了凶手姓金啊?”
况知府拿起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金”字。他怒喝了一声:“钟小三,你仔细看看,这就是刘金临死前写的那个‘金’字,最后一横是向上斜的。刘金平时写惯了自己的名字,所以虽然身受重伤,写一个‘金’字必然一如继往,起码该有个方正形状,不会把最后一横写得上斜。他分明是想写一个‘锺’字,可只写了一半就断了气。你和田氏早有奸情,银剪刀就是你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是也不是?”
见钟小三神色慌张,况知府心里更加有底,他步步紧逼:“你们合谋杀害刘金倒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你为何连田氏都杀?速速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钟小三额头直冒虚汗,两腿发抖,禁不住威严的审讯,只好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原来,刘金好酒贪杯,为人又极为吝啬,就连对老婆也不例外。因此,田氏一直对丈夫心怀不满,她趁着去剪刀铺做剪刀的机会,就和长相俊俏的钟小三勾搭上了,钟小三还答应给她打一把银剪刀。
那天晚上,钟小三外出送货回来,无意中救了老汉刘恩。他将刘老汉送到客栈,便缩到客栈的一角喝酒暖身子。后来他听到刘恩对客栈众人说起刘金和田氏的不孝,又听见旁边有人撺掇老汉去县衙告状。钟小三对田氏是动了真情的,他平时总听田氏说,刘金是如何忤逆不孝,她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什么事都只好依着丈夫。钟小三生怕田氏无辜地被牵扯进去,便冒着雨连夜赶回了昆山县,回家取了银剪刀,轻车熟路摸进了刘家。
偏巧刘金这天又醉倒在酒馆里,田氏一个人在卧房,正拿着剪刀裁衣服。一看钟小三从窗户钻进来,她又惊又喜,可这次钟小三顾不得和她亲热,把银剪刀递给了她,就着急地告诉她说刘恩要去县衙告她和刘金,要她早做准备。
田氏不但没害怕,反而和钟小三商量,要把所有罪过都栽在刘金头上,这样的忤逆大罪,估计得充军,到时候刘家的财产可就都是她的了。钟小三见她如此恶毒,不禁心寒。
田氏打开首饰盒,把银剪刀装进去,然后与钟小三腻乎起来。
忽然,刘金一脚踢开了房门,看见这对狗男女,他恶狠狠地扑来,田氏情急之下将针线盒里的剪刀塞给钟小三,让他自卫。钟小三手忙脚乱之中,将刘金捅倒在地。刘金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田氏冷冷看着他,竟不顾他的哀求,丝毫没有救他的意思,并对钟小三说:“别管他,过会儿他就没气了!”钟小三惊恐地望向田氏:“你……你为什么要把剪刀给我,害我杀了人,你对自己的丈夫都这么狠……你会不会今后也对我无情无义?”
钟小三看到了田氏的真面目,真想拔腿就跑,田氏却用威胁的口吻说:“你这小白脸,玩弄了我想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告官,说你强奸良家妇女,杀害了我的丈夫!”钟小三又气恼又害怕,情急之下对着田氏的胸口就是一剪刀……
田氏临死前还捧着首饰盒不放,瞪圆了眼睛盯着钟小三,那种眼神吓坏了钟小三,他顾不得清理现场,拿着凶器趁夜逃跑了。
案子真相大白,刘金的家产全归刘恩所有,这老汉因为冤枉了金二平,差点让他刀下做鬼,心怀愧疚,干脆认金二平做了义子。
转载请注明:中华故事网 www.cn-stor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