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济南府最大的粮行“义盛泰”的大门前聚了一群人,他们对着一张刚刚贴出来的红纸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个酸腐儒生摇头晃脑地念道:“本行现招大厨一名,要求精通川湘菜系,兼擅苏鲁,一经录用,年薪三百两白银。”这儒生一念完,旁边听着的一帮人都是啧啧连声。
一个挑夫模样的人说道:“我的天,听说知府陈老爷家的大厨一年才一百五十两银子!”
另一个小贩模样的说道:“就是,咱济南生意最好的酒楼‘醉太白’的刘大厨一年才一百八十两,而且听说老刘以前是在紫禁城里做的!”
周围几人齐声说道:“是呀,这‘义盛泰’真是财大气粗呀!”
旁边一人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义盛泰’要真的是财大气粗,还用张榜招厨师吗?寻遍全济南,没有比他们家更小气的了!”
“是吗?”旁边几人听他这话,立即把目光聚拢来,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人见众人不信,便详加解释说:“咱先说陈知府家的大厨,别看他年薪一百五十两白银,可他是衙门的膳食总管,买什么不买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逢年过节的,哪个鱼行肉铺的不到他家送礼呀。‘醉太白’的刘大厨也和他一样,每年收的红包也不下五百两。而这‘义盛泰’呢,每天不过就那几样家常小菜,不外乎鸡、鱼、肉、蛋,还有就是青菜、豆腐了。我听前几天从他家辞工出来的厨师说,到他们家三个月,只做过五次筵席,还都是宴请重要的客人才置办的。他们家实在没有油水,真抠门!”
“你怎么知道?”身边几人异口同声地问。
那人说道:“我小舅子的小舅子原先就在‘义盛泰’做大厨,嫌他家太寒酸,辞工不干了。他现在‘兴隆’粮行做厨师,别看这‘兴隆’生意比不上‘义盛泰’,可是人家老板天天吃山珍海味。我那小舅子的小舅子年薪才一百二十两银子,可是他现在负责膳食采办,一到年底,红包收得不亦乐乎,肥得流油。不到二年城里的房子、城外的田地、天香楼的小妾都置办齐了!”听这小子的口气,小妾也像家具一样。旁边的人听他这话都是啧啧连声。
这时,只听这身后有人说道:“几位老哥借光,我要揭榜应聘。”众人转身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身后来了个黑脸的胖子。此人其貌不扬,众人怎将他放在眼里,故意拦在前面不给他让路。胖子微微一笑,伸手轻轻一拨,便将身前的几个推个东倒西歪,然后将红榜一揭,大步流星地走进“义盛泰”的大门。
“义盛泰”的掌柜徐继祖刚刚用罢早饭,正和二弟徐继宗在客厅中闲聊,听到下人说有人要应聘大厨,便出来迎接。可当他们看到这个黑脸的胖子,都是心下不悦。徐继宗说话更是直言不讳:“师父是厨子吗,我看怎么像玩锄头的农夫,打锄头的铁匠?”
那黑胖子并不生气:“小人姓唐,这几年走南闯北,尝过多种菜系,二位老爷若是不信,我可马上下厨,为二位整出几道川湘名菜。”
徐继祖道:“我兄弟虽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但是敝行因为要做生意,少不得要和各类头面人物打交道,请客吃饭在所难免。倘若师父的手艺不精,会惹人耻笑的。”
黑胖子说:“不敢称师父,二位叫我老唐就行了。”
徐继宗接话道:“废什么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老唐也不多说,径直来到厨房,不一会儿就整治出四盘地道的川菜:夫妻肺片、酸菜鱼、水煮肉、麻婆豆腐。而且色、香、味、形面面俱到。徐家兄弟见家常的一些材料被整治得如此精美,都是心下叹服。如此一来,老唐就留在了“义盛泰”。
一月后的一天下午,老唐正在厨房中忙活。徐继祖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他说:“我们明天要押一批粮食走水路南下,唐师父跟我们一起去,给我们做饭。”
老唐说:“既然大掌柜吩咐,我今晚就收拾行装,不知此次将去哪里?”
徐继祖脸一沉:“你做好准备就行了,不要问那么多!”
老唐嘿嘿一笑,也不在意。
第二天一早,徐继祖兄弟就带着老唐和几个下人来到城北的济水河畔。“义盛泰”的伙计早已装了五大船的粮食,泊在河边。待掌柜的上船后,水手们便扬帆起航。
“义盛泰”的五条船沿着济水西去,后折入运河,再沿运河南下,数日后来到微山湖。此时夜幕降临,湖面一片寂静。徐家兄弟吃了晚饭,出了船舱,赏了一会儿夜景。徐继祖对徐继宗道:“久闻微山湖水盗猖獗,今晚我们一定要警觉些,最好是轮流值班,不要为水盗所乘。你守着上半夜,我先去睡一会儿,下半夜我来换你。”说着,他就往后舱而去。
约莫二更时分,徐继祖正睡得迷糊,忽然被一阵叫声惊醒。他本是和衣而睡,连鞋也没有脱,此际听到响动,立即起身出舱。他刚推开舱帘,忽觉一股劲风袭来,急忙退后一步,顺手扯下舱帘迎去。但听“哧哧”几声,那布质的舱帘已四分五裂。原来有人乘他不备,以利刃偷袭。徐继祖借这一缓之机,飘身来到前舱。
只见舱中已是一片凌乱,几个下人都倒在地上,兄弟徐继宗手捂胸口,面如金纸,显是受了内伤。有俩人一左一右,成犄角之势,将他困住。左边这人黑脸长须,脑门上有一条鲜红的疤痕,显得凶悍之极。右边那人面色白皙,手执一口狭长的弯刀,表情阴险。不用说刚才偷袭之人就是他。徐继祖心中暗惊,却不动声色地说:“二位是何方神圣,想来与我徐家没有什么梁子,为何伤了我二弟?”
那黑脸长须之人冷笑道:“早就听说‘义盛泰’粮行‘船行南七省,车走北六省’,从来没有出过事,我就想粮行中一定有高手护持,没有想到这高手竟是大掌柜和二掌柜。徐大掌柜的功夫不赖嘛,应该是出自河南‘王屋派’吧。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我‘黑蛟’罗浪吗?”
徐继祖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他早听说过“黑蛟”之名,此人是北方凶名最著名的水寇,他纠集一帮亡命之徒,啸聚微山湖,抢掠商贾,无恶不作。不过此人武功高强,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徐继祖想到这里,强笑道:“原来是罗兄,刚才一定是二弟出言无状,惹恼了罗兄,以后我一定要强加管教。”
罗浪狂笑道:“徐掌柜看来是误会了,不是你弟弟惹了我,而是我惹了他。”
那边,徐继宗叫道:“哥哥,他们要劫船。”
罗浪笑道:“是的,我就是要却船,因为你们的粮要送给戚继光。听说戚家军已经断粮,我要是劫了这五船粮食,那戚家军一个个还不得饿死呀,哈哈!”
徐继祖大为不解:“戚家军抗击倭寇,世所称道。罗兄这样做不是正中倭寇的下怀了吗?咱们都是大明的子民,何苦做那煮豆燃萁的蠢事呀!”
罗浪笑道:“大掌柜不知道吧,我已经和倭人合作,你身边的这位就是倭人首领山本一郎。只要戚家军一灭,沿海一线就再没有我们的对手,那时候金钱、美女就应有尽
有了。当然,这还需要一个前提,就是你今晚必须死,你的粮食归我所有!”说着他向那山本一郎使了个眼色,趁徐继祖不备,突然一爪,抓向他肩头。
徐继祖早有防备,他伸手一迎,隔住这凶狠的一击。突觉身后又有劲风袭来,却是那山本一郎一刀劈来。这下他可不敢硬架,急忙身子前扑,堪堪避过。罗浪和山本疾步跟上,又是一阵急攻。本来以徐继祖的功夫连罗浪一人也敌不过,更何况对方还有个山本。罗浪的“龙爪手”本是江湖有名的绝技,那山本的刀法也足可敌中原一流刀客。二人夹击之下,几个回合,徐继祖就被逼得再无退路。罗浪得意洋洋地说道:“大掌柜,我看你还不如投降我算了,这样不仅能保住你们兄弟的性命,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等着你!”
徐继祖怒道:“我死也不会做倭寇的走狗!”
罗浪恼羞成怒,一爪抓向徐继祖的咽喉,而山本也挥刀斩向徐继祖的下盘。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同时火星四溅。山本大惊,急忙回刀护身。而徐继祖和罗浪也都惊慌回头。
不知何时船舱外面出现一个黑胖的老头儿,正缓缓地步入船舱。徐继祖认得此人正是自家的大厨老唐。再看脚下,却掉了一把菜刀。原来刚才正是老唐以菜刀掷出,替他挡了山本的一刀。老唐悠悠说道:“当年纵横北方的‘黑蛟’没有想到今天竟然给倭寇做走狗,真是有辱祖先呀。罗浪,你今天要是自废武功,我就饶你活命,否则,我让你葬身微山湖!”
罗浪哪里将这老头儿放在眼里,怪叫一声,一爪抓向老唐前胸。老唐摇头叹道:“练了二十多年的龙爪手,今晚就这样毁了!”说着。突然伸出右手抓住罗浪的手腕,同时左手猛地一拗,“喀嚓”一声,便将罗浪的手腕拗断。罗浪痛得只惨叫一声,就昏倒在地。
那山本见敌人如此厉害,早已慌了神,他一刀向老唐砍去。老唐侧身避过。山本趁此机会,夺路逃去。老唐也不急迫,捡起地上的菜刀,信手一掷。那山本本来要投水而去,身子刚起的一瞬,便觉背上一凉,那把菜刀已插入后心。尚未叫出声来,已经葬身水中。
徐继祖见自家的一个厨师。武功竟然这么厉害。不由得大是羞惭,他双手一揖:“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恕罪!”
老唐笑道:“没事的,这不能怪你眼拙,实在是我太不起眼了。不过,要是你们事先认出我有点三脚猫的功夫,我在你家就呆不下去,那你今晚的这场祸事就免不了了。”
徐继祖不解道:“怎么,前辈是不是预先知道我们将有这次劫难?”
老唐说道:“哪里。这年头谁会未卜先知。我是听人说你们‘义盛泰’是济南最大的粮行。却小气抠门,就想到你们家卧底,弄点银子给贫苦的百姓。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是为戚家军送粮,我老头子也十分佩服呀!这样吧,我先行一步,你们前面的安全问题我都给解决了。”说着,他大步出舱,一个“鱼跃”,扎入水中,潜水而去。
徐家兄弟带着船队一路行来,再也没有遇上打劫的盗匪,顺利将粮食送到了戚继光的大营。戚家军得了粮食,再无后顾之忧,将倭寇困在一个小岛上,数日后发动猛攻,终于将这批倭寇一举剿灭,万余倭寇只逃出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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