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末年,朝政被“王谢庾桓”几家豪门望族把持。小民百姓,即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难于进入高层。
这时,在豪门密布的港口城市京口,有两个平民,一个叫刘穆之,一个叫刘裕。
刘穆之,是个书生,饱学有素,洞悉世情,才能卓越。可惜他是“寒门”出身,进取无望,只能给人家抄抄写写。他凭着胸中的学问,厚着脸皮,去豪门人家蹭饭,以饱口腹。因而,常遭人家笑骂。
一天,刘穆之穿戴齐整,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市)大街闲逛,找寻蹭饭对象。刘穆之蹭饭要求比较高。饭桌上,不但要有酒有肉,饭后他还喜欢咀嚼几颗槟榔。刘穆之这种习性,得益于京口的地利位置。京口离京城建康只有一箭之地,是落地生根的好地方。所以住在京口的名门望族,比比皆是。刘穆之闭上眼睛,也能摸到一个好吃好喝的去处。
刘穆之来到闹市,只见那里闹轰轰地聚了一大堆人,挤进去一看,他大吃一惊。一个大汉被五花大绑在石柱上,剥去衣服,露出一身饱绽的肌肉。两个家奴模样的人拿了皮鞭,朝他身上抽,抽一下,就是一条血道道。大汉也就皱一下眉头。
这大汉叫刘裕,刘穆之的好朋友。刘穆之见了,忙上去拦住了家奴的皮鞭,说:“你们怎么能打我的贤弟?”
家奴说:“你别管闲事。这小子,祸闯大了。大爷,我问你,你赔得起这个数的钱吗?”家奴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十个铜钱?”
“三十个铜钱会挨这样的打吗?三万!你能拿出三万钱来,我当即放人。这小子,竟然欺诈到我们刁太爷的头上来了。他和我家刁太爷赌钱,欠债还钱,还不起,哼,绑在这市中心,尝皮鞭的滋味。”
“兄弟,看我面子,别打了。我就去对刁太爷说说,让他放人。”
“你的面子能值三万吗?”两个家奴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就坐在了地上,不打了。不知他俩是打得累了呢,还是真相信此人会有点名堂的。
刘穆之见刘裕受难,心里很是难过。刘裕小名叫寄奴,他钻出娘胎就死了妈,父亲把他扔了,邻居收留了他,所以,大家叫他“寄奴”。他在京口街头贩卖草鞋,有时,也跟着刘穆之去蹭饭。刘裕凛凛一躯,拳脚功夫非常了得,一二十个街头小混混休想近得了他的身。刘裕跟着刘穆之去达官贵人家里蹭饭,也感到有面子,长了身份,所以把刘穆之看作兄长。
刘穆之一路狂奔,奔过了刁太爷的家,到了东门王谧府上。这刁太爷叫刁逵,是京口一霸,平日里,巧取豪夺,人称“京口一蠹”。这样的人家,去得的么?王谧是王导的曾孙,江东第一望族,连皇帝老儿也对王导说:“我司马家和你王家,共有天下。”王家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他刁逵敢说个不字?
刘穆之见了王谧,不说借钱救人,只说:“主公,你托我找的勇士,找到了。可惜他被刁逵那厮引诱赌博,输了钱,被刁逵的家奴绑在石牌坊鞭打。”
“此人真有本事?”
“那还用说。他叫刘裕,他擅长水上搏击,到水底能擒拿蛟龙,虽然识字不多,但聪慧有谋,行军布阵,经名师指点,略知一二。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王谧大喜,拉着刘穆之便走。王谧是驻京口北府军大将军刘牢之帐下的参军。刘牢之是东晋军队的一根台柱,最近碰到了麻烦事,江浙一带,有一个叫孙恩的人聚众起义,这些人的水上功夫了得,刘牢之的北府军去清剿,连连败北,叛军蜂聚蚁附,扩张到数十万人马,锋芒直逼京城建康。北府军正急着招募水战人才。
王谧到了刁逵家,刁逵惊喜有加。平时求也求不到的江东第一豪门,光临刁家!刁逵差遣奴仆,呼唤家人,驱人赶狗,忙得不亦乐乎。
王谧拦住他说:“刁兄,不必忙乱,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的。”
刁逵说:“王大人,你到我家,就是给我面子。你要我刁某上天揽月,下洋捉鳖,也甘当效劳。”
“有人在赌台上输了你三万钱,在街头受罚,我是给他来还钱的。”
“见笑,见笑,那不过是我刁某闹着玩的,哪用得着王大人破费钱财。”
刘穆之说:“刁大爷的意思是不再追究三万钱的事了?”
“那还用说。”刁逵挥手叫一名家奴跟着刘穆之去放人,而自己硬拉住王谧,要设宴款待。
刘穆之一个小聪明,就化解了刘裕的劫难。穆之拉着伤痕累累的刘裕,进了街边一家小餐馆,赊了一盆干丝拌韭菜,以茶代酒,免不了数说起来。
刘穆之说:“寄奴老弟,你想富贵,怎能去跟刁家这种人赌博?当今的权和钱都紧捏在这些豪门手里。我们穷苦人跟他们打交道,要讲究方式方法。先朝惠帝时,司马越的宰相府里来了个乞丐,叫王尼,他劈头就对司马越说,‘宰相爷,你欠了我的钱,怎么老是不还呢?’一句话,弄得相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王尼说,‘过去,有一个商人到楚国去经商,在京城,货物被人偷了,他赶到宰相府,说宰相是贼。你当了宰相,治下盗贼横行,偷了我的东西,你就像贼一样,你得赔我东西。现在,你司马越当了宰相,而我王尼穷得没房住,没衣穿,这不是你宰相欠了我钱吗?’司马越听他这么一说,哈哈大笑,送了王尼许多财物。”
刘裕说:“老夫子,你说得轻巧。豪门相府难道是容易进去的?王尼这个乞丐进得相府,说明他有非凡的本事。”
刘穆之说:“我今天,就要送你一笔大富贵。我通过王谧,把你介绍给了北府军大将军刘牢之,切记!对那些大人物,要像王尼那样,恃才傲物,决不能低声下气,他们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刘裕刚逃过鬼门关,就碰上了这桩美差,他拜谢刘穆之:“夫子真是我的好兄长。今后,我出息了,决不忘了你的恩德。我这就到将军府去。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早晨,我路过你小舅子家,他家里忙着,看来要招待客人,今天,你又有好口福了。”
刘穆之听说有蹭饭的去处,也就坐不住了,摸出几个铜钱,打发了店主,与刘裕拱手作别,去了小舅子家。
刘穆之是寒门酸士,他老丈人家姓江,却是豪门望族,地位仅次于“王谢桓庾”。江家的人特别势利,对穷酸姑爷刘穆之一向看不顺眼。每次见他来蹭饭,就给他脸色看。这小老头,酒又喝得多,菜也吃得馋,吃完了赖着不走,还要吃槟榔。人家吃槟榔是装装样子,一颗放在嘴里,品好半天,他简直把槟榔当饭吃,满嘴乱嚼,只吃得两唇红艳,脸上桃红,还不罢休。
刘穆之到了小舅子家,照例,大大咧咧地坐在上席,风卷残云般的扫荡。酒足饭饱之后,旁若无人地扫视了一下向他投来惊奇目光的客人,就向小舅子要槟榔。
小舅子气坏了,他气呼呼地说:“姑爷,俗话说,穿衣看门面,吃食看来方。今天你吃饱了一顿饭,也好撑个三天两日吧,我家的门前也可以清静上三天两日。槟榔是消食的东西,你吃了槟榔,把肚子里的饱饭消去了,明天,后天,还不是我家倒霉!”
小舅子此言一出,宾客们笑得前俯后仰,刘穆之的脸红得像烧红的火炭,在客人的笑骂声里,跌跌撞撞逃回了家。
第二天,大街小巷都在讲“槟榔消食”的故事,他们见了刘穆之,都捂着嘴笑,对他指指点点。到底,这件事给刘穆之的老婆江夫人知道了。江夫人痛苦万分。她偷偷地剪去了头上一半头发,去卖了,把钱扔还给她的弟弟:“这是我家穆之那天吃你家饭的饭钱!”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夫妻俩抱头痛哭,穆之发誓,再也不去江家了。
没过多久,刘裕出息了,他到了军队,战功卓著,平息了豪门望族桓玄的宫廷政变,成了东晋一手遮天的人物。他没有文才,便起用刘穆之当了宰相,控制整个朝廷。
刘穆之一步走上青云顶,日子越过越舒坦,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槟榔更是不离嘴边。但是有一件事,他是永远不忘的:他是蹭饭客出身,深知当蹭饭客的苦处。所以,每吃一顿饭,他叫下人多做十来个人的饭菜,以备不期而来的蹭饭人。
日子好过了,江夫人却闷闷不乐,神情恍惚。一天,夫妻俩回房休息,江夫人突然双膝跪在地上。惊得刘穆之一把扶起她来,说:“贤妻,有话好好说。”
江夫人说:“想当初,你到江家蹭饭,江家人对你多有得罪。现在你官至极品,我日夜担心你向江家报复,这里,我代江家人向你赔罪了。”
刘穆之拍了一下脑袋说:“对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现在是解开疙瘩的时候了。‘天下至亲郎舅’,明天,我就招待江家的人。”
第二天,刘相府挂灯结彩,盛宴款待江氏一家。宴席上,刘穆之开怀畅饮,江家兄弟见姑爷如此豁达大度,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酒足饭饱之后,江氏兄弟腆着肚子,准备告辞。刘穆之说:“慢着!宴会还有最后一个节目。”
一声呼唤,后面走出几个丫头,扛着一个硕大的,金光闪闪的金盘子,里面堆着小山似的一堆槟榔。槟榔放在桌上,刘穆之说:“我的槟榔随便吃,随便吃。”江家兄弟看着这个大金盘子,羞愧得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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