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双楼”恩仇记

石榴果362年前
人工智能朗读:

石门县城两家有名的饭馆,“福和楼”和“百合楼”,被称为“石门双楼”,两个老板原来亲如兄弟。但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数十年后,两家饭馆为了生意,明争暗斗,终于闹得水火不容。到最后,一场大火,不但烧了“百合楼”,还烧死了“百合楼”的老板成弘远。十二年后,“百合楼”老板成弘远的儿子出现了,他要报当年一场大火烧毁“百合楼”,烧死父亲的深仇大恨。正当“百合楼”的后人报仇成功,置“福和楼”老板于死地的时候,成弘远那个疯疯癫癫的老父亲出现了,他解开了当年烧死了他亲生儿子的那场大火的秘密。

明争暗斗

石门县城最繁华的那条街,就是上南落北的那条县前街,县前街有两家饭馆,朝东那一家叫“福和楼”,老板姓穆;朝西那一家叫“百合楼”,老板姓成。这两家饭馆可都是有来头的,据说两家饭馆的创始人早在大清同治年间,都在京城里当御厨。西太后垂帘听政那会儿,这两个厨师都被封为正五品御厨。两人都是嘉兴府石门县人,一个名叫穆天和,一个名叫成九合,虽说是烧菜的厨师,但凭着“荷叶叫化鸡”和“糖醋鳜鱼”两道菜,深得慈禧太后的宠爱。当时每年一次回家省亲,嘉兴知府也要带了各县知县到七里亭迎接。大清朝被推翻后,两位年逾古稀的御厨便双双回到了家乡石门县。回到家乡后,靠着从宫里带出来的积蓄,在县城最热闹的县前街买屋,各自开了一家饭馆。穆天和开的叫“福和楼”,成九合开的叫“百合楼”,当时两人亲如兄弟,开张后还相互照应。穆家“福和楼”的拿手菜是“荷叶叫化鸡”,成家“百合楼”的看家本领是“糖醋鳜鱼”。凭着这两道菜,两家饭馆的生意都做得很好,官宦之家若有婚丧宴席红白喜事,都以请到两家的厨师掌勺为荣。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两家门对门的饭馆,经营的是同一个行当,这天长日久,免不了就有矛盾了。到民国十年,穆天和和成九合相继去世,由他们的儿孙掌柜后,两家饭馆为生意上的事就有了矛盾,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互不往来。

民国二十年的时候,“福和楼”的老板叫穆若冲,“百合楼”的老板叫成弘远,两个人虽然表面上还相互敷衍,但心里却存有芥蒂。到这一年的十月十日,为了石门县政府的一餐庆贺晚宴,“福和楼”和“百合楼”便正式闹翻了。

十月十日是国民政府的国庆节,也叫做“双十节”,每年这一天,石门县政府都要召集县政府、县党部以及全县的头面士绅,开几桌酒席庆祝一番,开销也由县政府支出。县政府设宴,当然要挑县城最高档的饭馆,因“福和楼”和“百合楼”都有宫廷的“御菜秘方”,两家菜馆在这一带名声又都在伯仲之间,所以以往都是“福和楼”一年,“百合楼”一年,去年的“双十节”大宴是摆在“福和楼”的,照理,这一年要摆在“百合楼”了。谁知前几天留良乡有一户士绅为儿子摆满月酒,选的就是“百合楼”,正当大家吃得热热闹闹的时候,一位喝酒的客人竟然从糖醋鳜鱼中夹出了一只红头苍蝇,于是闹得不欢而散。

因为出了这么一件“醋鱼苍蝇”的事,这次县长便临时改变主意,把国庆宴席放在了“福和楼”。成弘远见这两桌酒宴泡了汤,不由心中大怒,两桌酒席也算不了什么大生意,但他知道,从此,“百合楼”的生意要一落千丈了。于是,他一心想要报复一下“福和楼”。

眨眼到了农历年底,穆若冲在后院里搭了个大棚,大棚里一字儿摆开了十多只七石大缸。原来杭嘉湖一带,大的饭馆都是自酿米酒的,就是用上等糯米浸透蒸熟,拌上酒药,然后放入七石缸,保温发酵,一个月后出酒。这酒清冽甘醇,因用的是白米白水和白药,所以被称为“三白酒”。

到了出酒那一天,还要举行“祭酒公”仪式,因仪式上主人要给看客分烟,给小孩子分糖,所以非常热闹。想不到就在“福和楼”祭“酒公”的仪式上,出了一桩事情。

祭酒公,就是在后院搭一座楼阁,楼阁里供着酒神杜康神像,神像面前的供桌上,置有猪头一个,鲤鱼一条,全鸡全鸭各一只,还有几盘水果,正中置有一只海碗似的大酒杯,然后点燃香烛,老板要亲自从第一口缸里舀出第一瓢酒,倒进供在酒神杜康面前的大酒杯中。

当一阵爆竹响过,老板穆若冲笑吟吟地走上前,朝着众人作了一个揖,然后掀起第一只酒缸上面的棉絮和草帘,顿时酒香四溢。穆老板接过伙计递上的一只瓢,正要舀起第一瓢酒时,忽然发了呆,旁边的伙计也失声叫了起来:“老鼠……老鼠……”

围观的人一听,不由自主地拥了上来,围着酒缸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这酒里怎么会有一只死老鼠?”

“是啊,这酒还怎么喝啊?”

“唉,这下‘福和楼’的生意要倒灶了!”

穆若冲一见酒缸里的死老鼠,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这下糟了,但他很快镇静下来,让伙计捞出死老鼠,只见那只死老鼠毛皮无损,显然是刚刚被人放进去的。又让伙计把酒缸原样盖好,再打开第二缸,舀出一瓢清冽冽的白酒,恭恭敬敬地倒在神像面前的大酒杯里。伙计又点燃一串“百响”,然后开始分烟分糖。

大家抽着烟,吃着糖,正要散去,忽然,一个伙计大声道:“请各位街坊邻居稍等,我们老板有话向大家说!”

于是,大家又纷纷围拢来。穆若冲向大家拱了拱手,大声道:“各位街坊邻里,刚才大家都看到了,第一缸酒里有一只死老鼠,那老鼠毛皮无损,显然是刚刚淹死的,但这一大缸酒,真的要我倒掉,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大家一听,不由纷纷议论起来:“这酒里淹死了老鼠,怎么还能卖给客人喝啊?”

穆若冲见大家议论不息,又向大家挥了挥手,大家静下来后,他又大声道:“这酒倒掉是舍不得的,因为喝还是能喝的,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如果不嫌弃,回家去拿瓶瓶罐罐,把这一缸酒灌走吧!”

大家一听有这种好事,便都回家拿来瓶子罐子,“福和楼”的伙计用漏斗提子给大家灌酒,不到一根烟的工夫,一缸三白酒被分得见了底。

维持会长

穆若冲当然知道,这只死老鼠是有人故意放入酒缸的,那是为了坍他“福和楼”的台,毁掉他“福和楼”的生意。好在穆若冲为人机敏,等“祭酒公”仪式一结束,就让大家把这一缸三白酒当场舀了个底朝天,才消除了大家的口舌,要不,“福和楼”酒缸里浸有死老鼠的事一传开去,“福和楼”的生意算玩完了。想想,还有谁会来喝浸过死老鼠的酒?

这年冬天,日本人从金山卫登陆,国军节节败退,日本人很快占领了石门县城。驻守石门县城的日本军队长官是龟田少佐,龟田少佐喜欢喝酒,得知县城两家酒馆的祖上都是御厨出身,便经常到“福和楼”和“百合楼”喝酒。

这天,龟田带了保安队长余子高又来到了“福和楼”,穆若冲照例为龟田准备了酒菜。龟田喝了一口“三白酒”,笑道:“好,这酒大大的好,比大日本的清酒有味!”

一旁的余子高点头哈腰道:“对,对,太君说得对,这石门县的三白酒就是有味!”

说起这个余子高,别看他长得骨瘦如柴,但心狠手辣,因生了白癜疯,一张猴脸一边白一边黑。他原是石门县城的一个无赖,日本人占领石门县城后,他就投靠了日本人,当了石门县城的保安队长。

龟田嘿嘿笑道:“穆老板,你的大大的好人,皇军,要你当维持会长!金票大大的给你!”

穆若冲一听龟田要他当维持会长,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龟田占领石门县城后,因人生地不熟,便要找个当地人当维持会长,帮他们拉夫派捐,想想只有“福和楼”的老板在县城有一定的影响,便要穆若冲充当维持会长。

穆若冲想了想,道:“龟田队长,我是一个生意人,可不是当长官的料!”

旁边的余子高见穆若冲推托,便叫道:“姓穆的,太君让你做事,你可别不识抬举!”

穆若冲乜斜了余子高一眼,冷冷地道:“我穆家祖祖辈辈都是凭着一门手艺,靠做正经生意吃饭,从来不靠出卖灵魂谋官!”

余子高见穆若冲话里带骨头,知道是在讥讽他,不由恼羞成怒,一张阴阳脸涨得血红,伸手就要掏枪。

龟田横了余子高一眼,训斥道:“你的,不得无礼!”又转身对穆若冲道,“你的,皇军朋友大大的!”

穆若冲道:“我们穆家祖上有训示,除了做生意,决不涉及其他行业,请龟田队长见谅!”

龟田见穆若冲执意不肯,不由大怒,一拍桌子,喝道:“穆老板,你的,不识抬举!”说着,朝着余子高一挥手。

余子高便从口袋掏出两张纸来,放在穆若冲面前。

穆若冲一看,原来是一张委任状和一张封条。

龟田冷笑道:“穆老板,这两张纸,请你挑一张,要么,当大日本皇军的维持会长;要么,就把你的饭馆给封了!”

穆若冲也嘿嘿冷笑几声:“龟田先生,维持会长,我是绝对不做的!如果龟田先生要封‘福和楼’,那就请便吧!”

龟田大怒,正要发作,一旁的余子高连忙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太君,这‘福和楼’封不得,如果一封,全县的人都要造反的!”

龟田问道:“怎么,造反?”

余子高道:“太君你想,县城那么多的士绅,逢年过节都要到‘福和楼’办酒席,这饭馆一封,这些人一定会造反的!”

龟田气得口中“八格,八格”地骂个不停,然后一挥手,出了“福和楼”。

作孽差使

龟田怒气冲冲地出了“福和楼”,一双大皮靴踩着大街上的青石板,对跟在身后的余子高道:“你的,维持会长人选的,推荐!”

余子高眨了眨一双三角眼,道:“太君,这石门县城,除了‘福和楼’的穆老板,就只有‘百合楼’的成老板了!”

龟田道:“好,我们的,马上到‘百合楼’!”

余子高道:“太君千万别急,我们最好晚上去‘百合楼’,悄悄地,悄悄地和成老板谈!”

龟田不解地问道:“悄悄地谈,怎么回事?”

余子高道:“太君不知,为太君做事,这些人有,有……”

龟田喝道:“有什么?”

余子高道:“有,有顾虑……”

龟田大怒:“八格!你的说,成弘远的,他和穆若冲的一样,不肯做皇军的维持会长?”

余子高道:“我想,成弘远他会做的,因为穆老板和成老板在生意上一直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和!所以穆老板既然不肯做维持会长,那个成老板一定会做的!”

龟田哼了一声,道:“嗯,怎样才能让成弘远接皇军的委任状?”

余子高道:“太君,等到晚上,我们再到‘百合楼’,只要成弘远他接了委任状,以后还不是捏在太君的手里!”

龟田想了想,哈哈笑道:“你的,说得有理!”

当天晚上,龟田和余子高来到“百合楼”,老板成弘远见龟田晚上上门,不知有什么事,便连忙准备酒菜。

龟田见成弘远一副恭敬的样子,便朝他竖起大拇指:“成老板,你的,大大的好人!”

成弘远躬身笑道:“招待皇军,应该的,应该的!”

龟田喝了一口新酿的“三白酒”,嘿嘿笑道:“成先生,皇军的,让你的,维持会长的干活!”

成弘远吃了一惊:“什么,维持会长?”

龟田道:“对,维持会长,就是县长的干活!”

成弘远沉吟道:“这,这……”

其实,这时的成弘远心里也明白,当这个维持会长,那可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啊,可是要遭万人唾骂的。

龟田看出成弘远的心思,笑道:“成先生,你当了维持会长,在石门县城可是最高的长官了。如果成先生不愿意,我想,我可以去找‘福和楼’的穆先生!”

见成弘远还在犹豫,龟田又嘿嘿冷笑道:“如果成老板执迷不悟,不识抬举,嘿嘿!”说着,一双竹筷一伸,把一条刚刚端上桌来的糖醋鳜鱼一下夹成两段。

成弘远还不知道龟田已经找过穆若冲,心想:这几年来,“福和楼”的声誉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百合楼”,如果自己能够当上维持会长,就能压倒穆若冲了!便双手一垂,躬身道:“多谢龟田先生栽培,我愿意为皇军效力!”

龟田哈哈笑道:“好,好,给皇军做事,亏不了你!来,来,来,为了我们的合作愉快,我们的,一起干一杯!”

龟田走后,成弘远拿着那张委任状翻来覆去看不够,正在高兴,忽然,后堂转出一个老人,他怒喝道:“逆子,你真是不知高低,怎么能做日本人的差使!”

成弘远一看,正是自己的老父亲,不由慌了:“爸,爸……”

成老爷子手指成弘远:“维持会长这个差使,就是帮日本人拉夫派捐,你一个中国人,怎么能做日本人的走狗,让后人唾骂!”

成弘远顿了一下,道:“爸,这些年来,‘福和楼’处处压我们‘百合楼’,我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如今,我一当上维持会长,就有日本人做靠山,看他穆若冲还能奈何我!”

成老爷子跺脚大怒道:“自古以来,生意人靠的是诚信,怎能仗势欺人!”

成弘远却涎着脸皮道:“爸,我当维持会长,也是为了‘百合楼’,又不是去帮日本人杀人放火!”

成老爷子知道这时的成弘远已经鬼迷心窍,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他见儿子心意已定,直气得大骂不停。

冲天大火

转眼两个月过去,这天一早,成弘远正在店堂里忙,忽然,门口踏进一个人来,成弘远一看,正是那个余子高。

余子高哈哈笑道:“成老板,噢,不,成会长,龟田太君有令,要你马上到太君司令部开会,皇军要出发到乡下扫荡征粮!”

成弘远道:“余队长,皇军下乡扫荡征粮,我去能干什么?”

余子高奸笑道:“你是维持会长,当然要你带路啦!”

当晚,龟田带了下乡扫荡的日本兵满载而归,还赏了成弘远一大把金票。成弘远回到“百合楼”,边喝酒边哼着小曲数金票。但他没有想到,门后正有一双眼睛在狠狠地盯着他。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百合楼”店门前忽然来了一个疯子,那疯子在店门口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呜呜大哭。成弘远见那疯子吵走了店里的生意,便出来驱赶。那疯子一见成弘远,便大叫道:“你这个秦桧,你勾结金兵,侵我大宋,杀害我大宋子民!岳元帅饶不了你……”

成弘远大怒,让伙计把疯子赶走。

当晚,有人看见那疯子投大运河死了。

第二天,成老爷子到茶馆喝茶,隐隐约约听说,那疯子是东郊御驾桥人,几天前,是成弘远带着日本兵下乡扫荡,日本人杀了他全家,他才疯了。

那声音虽然很低,但还是钻进了成老爷子的耳朵,把成老爷子臊得一张老脸通红,当下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茶馆。

这一天晚上,余子高又来了,成弘远便和他喝酒。忽然,成弘远压低声音道:“余队长,我要发财了!”

余子高道:“那次你带皇军下乡扫荡,皇军赏了你金票,你是发财了!”

成弘远嘿嘿笑道:“那是小儿科,你知道吧,我打听到了天花荡抗日游击队在城里的联络点!”

余子高一听,忙道:“真的?快告诉我!”

成弘远道:“你想得美,我告诉了你,你去皇军那儿报功领赏?我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去找龟田队长,向他报告!”

两人喝到半夜,余子高才醉醺醺地走了。成弘远便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忽然,成老爷子砰砰地敲响了儿子的房门,因成弘远喝得爬不起床,儿媳妇惠妹不知公爹半夜敲门有什么事,便起床开了门。

成老爷子道:“瞧我老糊涂了,忘了一件大事,今天早晨我在茶馆喝茶,乡下亲家托人捎来口信,说你妈病了,要你带了孩子去看看她。”

惠妹一听乡下的母亲有病,不由着急道:“啊呀,爸啊,乡下妈病了,你怎么现在才说啊,这半夜三更的,我带着孩子怎么去啊?”

成老爷子道:“你妈病得厉害,怕是挨不了天明了,你去找浒弄口的‘划船阿二’,给他一点钱,让他连夜送你到留良去!”

惠妹记挂着乡下母亲,当下准备了一下,带了六岁的儿子找浒弄口的船户“划船阿二”,请他划船送到留良乡下。

当晚三更时分,石门县城一片寂静,忽然,“百合楼”二楼的卧房里冒出一股烟雾,转眼间火光冲天而起,只听得一阵劈劈啪啪的火爆声,把两个睡在后院的小伙计惊醒,连忙打开大门高喊“救火”。

大街对面“福和楼”的老板穆若冲带了伙计赶过来救火,但火势正旺,靠几个人提几桶水怎能浇得灭。

这时,几个伙计忽然叫道:“成老板,成老板还在楼上房间里呢!”

于是,几个伙计冒着浓烟,扑到二楼,不一会,背下两个人来,大家一看,正是老板成弘远和成老爷子。

一个时辰后,等县城那支救火队闻讯带着水龙赶到“百合楼”时,二层楼房大火已经透天。

等到大火被扑灭,一座装修考究的“百合楼”已经被大火烧塌。

大家七手八脚把成弘远和成老爷子送到迎恩桥堍下的中医茹大夫家,成弘远已经没了气息,成老爷子也奄奄一息。

成老爷子虽然毁了容,但经茹大夫医治,总算捡了一条命,只是从此变得疯疯癫癫,时而自言自语哈哈狂笑,时而手舞足蹈号啕大哭。因儿媳妇和孙子在留良乡下,穆若冲便让人把他送到留良亲家那里去了。

“百合楼”大火过后,大家暗地里传说,说这场大火一定是“福和楼”的穆若冲放的,因为两家饭馆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明争暗斗,如今这一场大火,“百合楼”被烧了个精光,这石门县城再没有第二家饭馆和“福和楼”争高低了。

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又没有证据,而且这一段时间“百合楼”的老板成弘远又当了日本人的维持会长,还带日本人到乡下抢粮,老百姓都在背后骂他,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就风平浪静了。

新招伙计

转眼八年过去,日本人终于投降了。

这天午后,“福和楼”的生意刚刚落市,穆若冲正坐在柜台后算账,只听得一个声音怯怯地问道:“老板,您,您店里需要人吗?”

穆若冲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他。便问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啊?”

小伙子道:“我叫陈经之,是留良乡人,家里人都被日本人下乡扫荡时杀死了,现在日本人投降了,我想到城里来找个差使,混碗饭吃。”

穆若冲端详着陈经之一会,问道:“你会烧菜吗?”

陈经之道:“我会烧鱼!”

穆若冲道:“善烧鱼者会杀鱼,你且杀几条鱼我看看!”便让伙计捉出三条五六斤重的黑鱼,让陈经之当场宰杀。

那陈经之一见三条硕大的黑鱼,在地上凶猛地翻滚,顿时眼睛放光,只见他两只衣袖一捋,左手一伸,捏住黑鱼的脑袋,右手操刀,三下两下就把一条黑鱼收拾干净了,几个伙计见了,不由啧啧称赞。

穆若冲见陈经之手脚利索,便留下他当了伙计。这陈经之聪明伶俐,虽说是店堂的伙计,但更喜欢上灶台,只要看一遍厨师烧菜,就能照着样子烧出来,而且口味更好。穆若冲见他喜欢烧菜,是个掌勺的料,便让他上灶台相帮大厨,帮助配料,打打下手。

这个陈经之特别喜欢烧鱼,只要见到一斤左右的鳜鱼,就会两眼放光,而且烧的鳜鱼特别吸引人,那略带酸味的香气能飘到大运河对岸去,往往能让走过“福和楼”的行人吞口水。

原来“糖醋鳜鱼”的烧法非常复杂,用料也特别讲究,除了一斤左右的天花荡鳜鱼,那佐料也特别讲究,糖要用广西的甘蔗糖,醋要用镇江的三年陈,而且最难掌握的是火候,火旺了,这鱼要烧焦,火小了,这鱼要夹生,所以自从民国二十六年冬天,“百合楼”被一场天火烧了个精光后,石门县城就少了一道“糖醋鳜鱼”的美食,成了石门县美食家的一大憾事。

但那陈经之到了“福和楼”后,竟能烧一手醋鱼,那滋味并不逊色于当年“百合楼”的“糖醋鳜鱼”。穆若冲见这个小伙子会烧这糖醋鳜鱼,便觉得奇怪,问起这手艺的来历,陈经之说是他祖父教他的。

“福和楼”也能烧“百合楼”的招牌菜“糖醋鳜鱼”,这消息在石门县城一传开,“福和楼”的生意当然更好了。

有人告密

陈经之到“福和楼”的第三年,外面都在风传,说解放军快要打过来了,几百万解放军准备横渡长江,攻打上海,石门县城的国军也乱纷纷准备南逃。这天一早,穆若冲正在大堂招待客人,忽听得店堂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一个伙计奔进来,对穆若冲道:“老板,不好了,余子高带着侦缉队来抓你了!”

穆若冲问道:“抓我?”

伙计道:“是啊,余子高说,要抓你!”

穆若冲正要躲往后堂,门外已冲进一群人来。只见为首一人,身穿一件黑绸上衣,长得骨瘦如柴,一张猴脸一边白一边黑。这人正是余子高,原来日本人投降后,他又摇身一变,当上了国民党石门县城的侦缉队长。

穆若冲知道已不能脱身,便镇静下来,笑吟吟地迎上前,道:“唷,余队长,一大清早,带那么多人来到小店,不知有何事啊?”

余子高嘿嘿冷笑道:“穆老板,没想到啊,原来你是个共产党!”

穆若冲道:“余队长,这一大早的,你没喝酒吧,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余子高一只脚踏在一条长凳上,嘿嘿冷笑道:“穆老板,你装得倒挺像!今天一早有人到侦缉队揭发你是共产党!”

穆若冲道:“余队长,有人揭发我是共产党,可要有证据啊!”

余子高道:“好,我看你抵赖!”便回头叫道:“带人证!”

只见陈经之从灶台后出来,看着穆若冲道:“穆老板,就在昨天夜里,有几个共产党在这里开会!”

穆若冲吃了一惊:“你?告发的人是你,经之?”

陈经之道:“正是,是我向侦缉队告发的!”

穆若冲笑道:“我是个开饭馆的,每天都有人到我店里喝酒相聚,怎么能说是开会呢?”

陈经之道:“其实,我早就发现‘福和楼’经常有人相聚,好像是在开会,我就暗中留意了。昨天晚上,已经打烊了,我正要回房睡觉,只听到你的房中有很多人在一起,我就躲在门口听,听到你们在说解放军就要渡长江了,要组织人配合解放军攻打石门县城!”

原来,穆若冲的“福和楼”饭馆是中共地下党的联络站,地下党负责人经常在这里开会。昨天晚上,地下党负责人在这里商量如何迎接解放军解放石门县城。因已是深夜,店里又没有外人,于是穆若冲疏忽了,他想不到陈经之偷听了他们昨晚开会的内容,今天一早还报告了侦缉队。只见陈经之嘿嘿冷笑道:“穆老板,你不认识我吧,但你一定还记得十二年前‘百合楼’的那场大火!”

穆若冲道:“那场大火,我当然记得!”

陈经之道:“我,就是成家的后人,我不姓陈,而是姓成,叫成经之!”

穆若冲道:“成经之?你,你果真就是成弘远的儿子?”

成经之道:“对,我就是成弘远的儿子成经之!当年,就是你,为了争生意,放火烧了‘百合楼’!我到‘福和楼’三年,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

穆若冲摇了摇头:“经之,自从你烧出了那份失传多年的‘糖醋鳜鱼’,我就知道你就是成弘远的儿子了。但我没有想到,你是来为‘百合楼’报仇的!”

成经之恨恨地道:“当年,你为了在石门县城独家经营,竟然放火烧了‘百合楼’,烧死了我父亲!好在我祖父侥幸活了下来,教我学会烧‘糖醋鳜鱼’,才不使这门绝技失传!”

穆若冲道:“经之,你,你……”

这时,在一旁的余子高叫道:“来人,把这个共产党带走!”

揭开秘密

几个侦缉队员冲上前,拉住穆若冲。正在这时,外面跌跌撞撞撞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进店堂,在场人都大吃一惊,显然那人面部已被毁容,容貌可怕。

穆若冲一见老人,叫道:“成老伯,你,你怎么来了?”

老人冲进店堂,一把拉住穆若冲,叫道:“穆老板,你是个好人!”

成经之也叫道:“爷爷,你,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个老人正是当年“百合楼”老板成弘远的父亲。当年,“百合楼”一场大火,烧死了老板成弘远,成老爷子虽然被毁了容,但捡了一条命,从此就变得疯疯癫癫,以后便寄居在留良乡亲家家里。日本兵和保安队下乡扫荡时,烧杀抢掠,因成老爷子带了孙子成经之在浜底头捕鱼,才躲过了一劫。日本人投降后,已长大成人的成经之便告别祖父,化名“陈经之”,到“福和楼”做了伙计。

成老爷子一双眼睛望着孙子:“经之,你,你竟然向侦缉队告发穆若冲?”

成经之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穆若冲:“爷爷,我替你报了仇,替我爸爸报了仇!”

成老爷子诧异地问道:“报仇,你报什么仇?”

成经之道:“爷爷,虽然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当年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我知道,当年那个放火的人,就是‘福和楼’的老板!”

成老爷子一手指着孙子:“经之,你这个逆子,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你想知道吗?当年,我和你在浜底头捕鱼,逃过了一劫,杀害你外公外婆和母亲的,就是这个阴阳脸余子高!当年,就是他带了日本人到留良乡扫荡,杀害了你的亲人!”

成经之道:“如果没有当年一场大火,我们一家还不都在县城开饭馆!”

成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这时,他没有一丝的疯癫样子:“都怪我,把‘糖醋鳜鱼’的烧法教给了你们父子,但却没有教你们如何做人!你知道当年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成经之一指穆若冲,恨恨地道:“就是他,为了抢生意,是他放的火!”

成老爷子摇了摇头:“你错了!”

成经之道:“难道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成老爷子道:“不,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成经之叫道:“爷爷,那是谁放的火?”

“当年那场大火,是我亲手点燃的!”

成老爷子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成经之叫道:“怎么,爷爷,是你亲手点的火?”

成老爷子点了点头:“正是!”

穆若冲一听,大惊道:“成伯,这一把火,真是你放的?”

成老爷子道:“想当年,成弘远鬼迷心窍,不但做了日本人的维持会长,还干下了伤天害理的作孽事。那天晚上,我听他说要向日本人告发抗日游击队的联络点,我实在不能让他再做作孽的事,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啊,所以我情愿一把火烧了‘百合楼’,让这个不肖之子葬身火海,也不能让他再祸害乡邻了!”

成经之也惊慌地叫道:“爷爷,你……”

成老爷子道:“经儿啊,当年,你父亲接了日本人的委任状,残害百姓,我情愿一把火把他烧死,也不能让他继续作恶!那场大火以后,我自觉难于见人,因为我生了一个不肖之子,从此就装得疯疯癫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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