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自幼练得一手刮脸修面的绝活,不管客人长一副什么样的脸,生一脸五花八门的窜脸胡、连鬓胡、络腮胡,直需往丁宁那副摇摇欲坠的枣木椅子上四仰八叉地一躺,丁宁用那条不知用了多少年、多少人,连自己都忘了真颜色是啥的热毛巾往脸上轻轻地捂了,片刻,毛巾揭去,客人便立感一缕凉丝丝的细风迅速掠过下巴、双腮、脸颊、耳廓,然后,那股小旋风一卷,扫过上唇……这时,丁宁习惯性地用左手往客人肩上一拍,整个刮脸修面的活儿就收工了。客人不经意地往镶在洗脸架上的镜子一瞥:天啊,那张刚才还被横七竖八的胡须遮挡得不堪重负的脸,竞如洗净了污垢的官窑青花瓷,纤毫不染,普通中透出雍容,凡俗中蕴藏超脱,竟凭空对自己生出一种力量和信心。
有一年镇上来了一位商人,随身携带了不少细软,被一伙强人跟踪。商人是看中了镇上的一块地盘,准备在这里投资的。傍晚,在清风楼用过了酒水,商人便在街上遛达。这时,强人一拥而上,把商人给绑架了。尽管街上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人敢管。恰巧,丁宁从此路过。他一个白鹤展翅,只见金光一闪,商人满脸的络腮胡瞬间飘落,如万千钢针,射向绑架他的那些强人。围观的人们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强人们便个个捂着扎入胡渣的双眼落荒而逃,隐入茫茫的夜色。事后,商人拿出百两黄货酬谢,丁宁仅取两钱,说:“我只收刮脸的钱。”
民国二十五年深秋的一天,距离小镇不足百里的台儿庄,枪炮声已经整整响了三天三夜。据说是李宗仁指挥的国民党主力部队与日本侵略军展开了肉搏战。这天夜里,丁宁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他惊慌失措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只见被他救过的那位商人领着几位头上缠着绷带、满身血迹的军人站在理发铺门前。商人一抱拳道:“金老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街上躺了上千名从前线撤下来的弟兄。麻烦你给死的清清脸上路,给活的理理发提神吧。”
丁宁二话没说,拿起剃头刀在一块粗布上荡了几下,就冲出了屋门。丁宁到底给多少军人修了面、理了发,他根本记不起来了。当给躺在街上的最后一名已经死去的军人刮完脸时,丁宁才发现万籁俱寂,前线的枪炮声停了。这时,一直给丁宁当下手的商人告诉他,丁宁已经两天一夜没有进一滴水了,凡经他清过脸的伤员,立马精神百倍,伤势也仿佛轻了几分,有的重新投入了战斗。现在,台儿庄战斗已经以国军胜利、日军惨败而结束。
丁宁从地上捧起一把带着血迹的胡须、头发,痛哭流涕:“我丁宁凭一把剃头刀,能为国做一点事,终于没有白上世上走一回啊。”然后,嚎啕大哭。
丁宁“神刀”的外号从此不胫而走。
六十多年后,台儿庄战役被人写成电视连续剧《台儿庄大战》。导演从一位商人的后人那里听到了有关丁宁的传奇,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想让编剧写进剧本。他查阅了当地史志和有关资料,但都没有有关丁宁的只言片语。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导演才听到这样一个传说:丁宁被人们称为“神刀”后,声名远扬,当时许多名人显贵纷纷找上门来请丁宁理发、修面。一天上午,丁宁刚把那副辨不清颜色的热毛巾捂在躺在枣木椅子上的客人脸上,突然来了两位穿着东洋服、留着仁丹胡的人,说有一位要人恭请金先生修面,奖赏大大的有,请跟他们走一趟。
此时,地处鲁南地区的滕县战役正打得火热。丁宁立即就猜到这两位日本家伙请他的目的。他慢条斯理地给椅子上的客人刮过脸后,从柜子上拿起酒瓶,连喝了几口辣酒,然后,把剃头刀往怀里一揣,理发铺的门也不关,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镇子。当天下午,人们在一片树林里看到两具被剃头刀割断喉咙的日本人尸体,几十步外,躺着被子弹穿透胸膛的丁宁,手里还捏着那把带血的剃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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