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腊月的寒风肆意地吹打着浔阳城,让人从心底直生寒意。浔阳城总捕头——“鬼捕”张一弓却无法人眠,在房中踱来踱去。数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在他的案头上,摆着一份处决令:凶犯江一帆,男,现年二十岁,因致人死亡,据《大清律》判处腊月初七午时处以极刑。
“鬼捕”张一弓颧骨高耸,狮鼻海口,剑眉虎目,顾盼之间,不怒自威。当年皇宫玉玺被盗一案,六扇门的高手倾巢出动,历经数月,毫无所获,最后被跟班的捕快张一弓在七日内破获,一时名噪天下,“鬼捕”之称即由此而来。两年前,不知何故,在京城身居要职的张一弓忽然被调到这小小的浔阳城当了总捕头。
江一帆的案子是张一弓一手经办的,他认识江一帆,也了解其人。他和江一帆、“旋转剑”古二爷、“金剑”柳摇青同为浔阳城里四大名人。
“旋转剑”古二爷身为长江四十九寨总寨主,自非等闲之辈,一手旋转剑法已达到出神人化的境界,且以阴柔著称。十年前,古二爷挑战长江四十九寨的各个寨主,令他们心服口服,从此成为他们的总寨主。而且古二爷并非只是剑法在江湖中数一数二,其财产也是富可敌国。古氏钱庄在九州各地设有八十四处分店,每年盈利的银子得以百万计算。所以古二爷有钱,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快刀”江一帆是个浪子,年轻的脸上总微笑常存,说话和气,举止优雅,让人觉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平时喜欢乱发披肩,穿一身长衫,白衣胜雪。其快刀名列武林第一,既快且准,使刀高手无人能望其项背。而且,他的拼命精神和坚强的毅力更为人所称道,曾经和“辽东十魔”苦战四天三夜,身中四十三刀,浑身是血,都未倒下,结果“辽东十魔”四死六残。
“金剑”柳摇青是昔年江湖中有武林泰斗之称的“铁胆剑王”柳长春之子,其剑法得其父真传,相当了得。十六岁时,上天山向“天山七姥”讨教,能在七人合围之下,手持金剑过三百招且全身而退;十七岁时,与少林掌门慧远大师在“藏经阁”文武相比七昼夜,事后慧远大师吩咐门下弟子:凡见到柳摇青均须行弟子礼;去年邀约武林九大门派掌门人在庐山飞瀑煮酒论剑,众人自叹不如,合商而赠“金剑”之名。而且,柳府的财产也不比古家的少,柳长春的时候便已富甲一方,到了柳摇青手中,更是如日中天。柳摇青不仅文武双全,而且长得玉树临风,恰似潘安再世,据闻有女自扶桑远渡而来,只为一睹其貌。
“鬼捕”张一弓眉头紧皱,再次翻江一帆一案的材料,案子说简单又似复杂:十一月初七晚上,江一帆和柳轻烟缠绵之后,柳轻烟便无声无息地死去。经仵作验证,是兴奋而死。据此,江一帆被视作致人死亡的凶犯被擒入狱。
事后,仵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是柳轻烟事先服了一种叫“黑桃k”的烈性春药。此药只有皇宫才有,是昔年西域“玉女门”为皇上防止妃子对自己不忠而秘制的。凡服下此药者,无论男女,在十二时辰内,如不服解药,若是偷情,就会在偷情过程中兴奋而死。此药有两大特点:一是无色无味,和清水无两样;二是不会在死者身上留下丝毫中毒迹象。要不是其仵作曾在京城经手过一件妃子命案,决难查出柳轻烟的死因。
究竟是何人给柳轻烟服了此种烈性春药呢?事发当天,她一整天和江一帆在古二爷家中玩耍,其中接触过她的人只有江一帆、古二爷及古二爷的小妾小凤。江一帆肯定是被冤枉的,他决不可能谋害自己喜欢的女人。古二爷和江一帆情同莫逆,刎颈之交,也绝不是凶手。小凤是靠古二爷生活的弱不禁风的女人,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血海扬帆(2)
死者柳轻烟是“金剑”柳摇青的同胞妹妹,而柳摇青和古二爷、江一帆向来不和。柳摇青有杀死柳轻烟然后嫁祸于人的嫌疑。但张一弓仔细一想,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其一,柳摇青无法得到“黑桃k”,江湖中根本未听说有此药,皇宫里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其二,假使他有此药,他也没有机会下手。古二爷身为长江四十九寨总寨主,自有非常人所及之处,又怎会让对手的人埋伏到古府大院里来?其三,柳摇青怎能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呢?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
现在刑部处决令已经送达,距行刑时间只有短短五天,“鬼捕”张一弓绝不希望江一帆如此被处死,数十年来,他从未办过冤案,不可能让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古二爷今年六十有四,可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他红光满面的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头戴金冠,腰围金带,身穿金花袍,目光炯炯,气度之从容,在公卿中也是少见。不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让他懂得了享受。人的一生并不是很漫长,他也确实应该享受了。因此,现在古氏家族的大小事情他基本上都交给儿子古西风经营。人至老年,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友情。江一帆的事,古二爷怎能不管?无论花多少银子、多少精力,哪怕是赔上这条老命,古二爷都绝不会罢手。
腊月初三,一早起来,古二爷连早餐都没有吃就去见柳摇青。他知道柳摇青与官府交情不错,想当面求情。他还不知道刑部的处决令已下达。此是无奈之举,若在往日,就是要古二爷把十万两黄金丢人长江,他也决不会去求柳摇青。可这次不同,这次是为了江一帆的事,为了一个愿为他挨四十三刀的朋友。他根本没去想面子的问题。一个好朋友失去了,留着天大的面子也没有用。人在江湖混,有些事情是必须坚守的,哪怕付出生命。这道理,古二爷数十年前就明白。
古二爷在“鸿起顺”大酒楼,从东方未白等到日上三竿,才迎来“金剑”柳摇青,虽然他昨天就派人去柳府约好了时间。不过,古二爷依旧是笑脸相迎,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在求人,理应低人一等。像他这种人,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当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
柳摇青坐在那里,一脸的阴暗之色。他毕竟很年轻,年轻人总喜欢把什么事都表露在脸上,少了几许城府。柳轻烟是他唯一的亲人,一直以来,他就反对柳轻烟和江一帆在一起,现在柳轻烟被江一帆害死了,他恨不得亲手剥掉江一帆的皮,以解心头之恨。
面对一大桌丰盛的早餐,柳摇青筷子都未动一下,便问道:“你找我什么事?”明明知道对方找自己什么事,他还是这样问,他喜欢看着对手痛苦的表情,这样会让他觉得好爽,会让他产生一种快感。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古二爷的心。数十年来,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装疯卖傻。但多年的风雨使他学会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他笑了笑说:“柳兄,是江一帆的事。”
柳摇青立刻脸色大变,站起来说:“你知道,轻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从小就宠爱她。要我放过杀她的凶手,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
古二爷彻底死心了。
腊月的寒风侵袭着整个浔阳城,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浔阳城铁牢中更有让人说不出的寒意。江一帆已在牢里度过二十三个日夜,这二十三个日夜他都在想轻烟被杀害的事。他并不是怕死,轻烟走了他多么想跟轻烟一块去,但他不能,决不能让杀害轻烟的凶手逍遥法外,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夜已深,江一帆偷偷地打开藏在饭盒中古二爷捎来的密函:为兄已查到一丝线索,据可靠消息,柳府中的女人曾有是西域“玉女门”的人,为兄会尽快找到证据的。
血海扬帆(3)
时至今日,古西风还是忘不了那双腿,那是一双修长、结实、性感的腿。那双腿令他痛苦、内疚、彷徨、耻辱地活着,每当想到那双腿时,古西风就会用针扎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的针眼密密麻麻了,可那双腿还是留在他心中。
那是古西风十四岁的时候,即八年前的夏天的晚上,读了一上午古书,练了一下午剑法的他,半夜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浑身的燥热让他再也无法入眠,他便起床到院子里去散心。一阵女人哼着情歌洗澡的声音,吸引住了他少年好奇心。偷偷一看,一双雪白、修长、结实、性感的腿出现在他眼前,比梦中的那双腿更诱人。他忘了一切,忘了这双腿是别人早已拥有的。
事后,他为这双腿痛苦、内疚,可他只能把它藏在心里,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这关系到他一生。他是古二爷的儿子,一个浔阳城人人认识的富翁的儿子,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他不是没想过如何摆脱这双腿,甚至想过如何让这双腿消失,可这双腿威胁中带着诱惑,如幽灵一样缠着他。在功名利禄面前,在利害关系之中,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待机会。
当他压在这双腿上,他是充满兴奋、欢乐的,他不得不承认这双腿具有要命的诱惑力,那忘我的呻吟、扭动的大腿……会让男人的血液似乎变成烈酒,骨髓里面都装满了蜂蜜一样。可这种时候一过,就感到无边的痛苦。
因为这双腿的主人天生就是一个婊子,似乎不偷人,她就难过。
有时他忍不住这样想,如果这双腿是纯洁的,如果这双腿的主人是安分的,他一定会用心去呵护她,和她生活一辈子。可是……
江一帆被处极刑,古二爷是腊月初五早上听到的,当时古西风和小凤都在他身旁。只见古二爷手中的白玉茶杯“当”的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扶我去休息。”之后,独自一人关在房中喝了一整天的闷酒。
傍晚的时候,古二爷醉了。喝醉了酒的男人,通常会去做两种事:一是赌;二是找女人。
古二爷自然想到了小凤,一个能给男人带来很多快乐的女人。在江湖中混了数十年,古二爷绝不轻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但他觉得小凤还是可以让他放心的。江一帆出事时,他就隐隐约约感到这事不是冲着江一帆一个人来的,于是他查了小凤,是派古西风亲自查的,结果令人满意:小风没事。他什么都可以不信,但总应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吧?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仆人进屋去看古二爷睡醒了没有,却看到一幅惨不忍睹的情景:古二爷躺在床上,胸口被人用匕首扎了数下,血已凝结成污块,显然已死去多时。
张一弓得知消息后,快马赶到现场。一看尸体,就知道古二爷不是被匕首致命,因为他脸上的表情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兴奋之色。再仔细一看,张一弓已然清楚,居然又是“黑桃k”。
“鬼捕”张一弓正想找死者古二爷的小妾小凤和儿子古西风了解一下情况,一个惊人的消息又传来,小凤又死掉了。
楠木雕花的大床上,小凤赤身裸体地平躺着,酥胸上一对小山似的乳房,给这寒冷的冬天平添了几分春色。一双雪白、修长、结实、性感的腿抽搐似的分开。显然,她是在和人调情时被害的。从那满脸惊讶、来不及发出呼救的表情上,可知凶手是个她十分信赖的人,她想不到凶手会对她下毒手。
小凤的致命之处是在脖子上,凶手用一块薄如纸张的小刀截断了她的咽喉。江湖中能把小刀当成兵器,而且运用得灵活自如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北大盗”李泓。
血海扬帆(4)
李泓是江湖中天下闻名的大盗,盗技能和昔年的盗帅楚留香媲比,他擅长使刀,喜欢把小刀含在嘴里,出其不意地置人于死地,常在和女人调情时出手,屡屡成功,极少有失手记录。只是,这李泓已在七年前被官府抓获,处以极刑,而且从抓获到处决,都是张一弓一手经办的,怎么会在七年后再来犯案呢?
就在张一弓为李泓之迷深思时,又有人来报:古府后院一名养花的下人被害。死者是名英俊的男子。尽管生前易过容,化了装,但张一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名男子是李泓。
李泓是被人用利器穿心而过死亡的。凶手下手狠毒,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圆洞从胸口对穿身躯。由此可见,凶手对李泓十分仇恨,唯有用毒辣的手段一刀置他于死地,方解心头之恨。
“鬼捕”张一弓知道,凶手用的是“旋转剑法”,只有“旋转剑法”才会在死者身上留下这种伤口。然而,江湖中只有两人会此种剑法,难道他们是凶手?
二
这两人就是古二爷和古西风。古二爷已死,死人是不会杀人的。古西风呢?他为何要杀了李泓?
古西风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仿佛从浔阳城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鬼捕”张一弓派了数十名得力手下,搜遍了浔阳城的每一寸土地,就是不见古西风踪影,真是见鬼了!
古西风去了哪里呢?
腊月初六,晚,寅时。浔阳城铁牢中,有人畏罪自杀。
“鬼捕”张一弓,上报刑部的记载是这样的:犯人江一帆,系畏罪撞墙自杀,夕匕时面目全非。经浔阳府仵作验证,是江一帆本人无疑。
明日就该处斩的犯人,突然死了,上面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张一弓的头都是痛的。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浔阳码头巡捕急报:长江四十九寨各路人马已云集在码头,扬言要杀进浔阳城找柳摇青为古二爷报仇。而“金剑”柳摇青也不甘示弱,已派柳府总管云人峰率领一百二十名精英来到码头。双方剑拔驽张,一触即发,情况十万火急,一旦双方交锋,势必血染长江,尸积如山。
可等张一弓快马加鞭地赶到长江码头时,双方还是打了起来。
这是浔阳城有史以来最壮烈的一仗。双方都是热血男儿,为了自己的主子,为了心中敬佩的人,根本没有想过退却。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后面的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冲。
热血男儿不在乎流血、牺牲,在乎的是心中的那股豪气,宁可死,也不活着受辱。这就是热血男儿的本色!
云人峰是个有能力的人,否则,怎么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柳府总管呢?他精通天下各种武器,能解西域的毒,能破蜀中唐门暗器“情人箭”,东渡扶桑学过“忍术”。不论做任何事情,他都会精打细算,这次更不例外。
他知道,长江四十九寨的人都是在刀尖剑浪上过惯了的人,并肩作战的经验十分丰富,官府曾大小围剿他们不下百次,都未成功,可见他们的兵力雄厚和作战有方。这次来攻击浔阳柳府,四十九寨寨主亲自带领人马倾巢出动,誓与柳摇青决一死战。这一仗,能否赢?云入峰心知没有多大把握,但必须打,天下闻名的“金剑”柳摇青府中之人,岂有不敢应战之辈?
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被逼无奈,没有选择的余地。
云入峰把一百二十名精英分成十组,每组十二人,各由柳府“侠少队”的人率领,分别阻击一寨人马;自己和赶来增援的柳府“玉女队”的八位头目各率玉女队员二十名独挡另一寨的攻打,务必死守浔阳码头,不得让长江四十九寨的人马踏进浔阳城半步。
血海扬帆(5)
首先冲进码头的是“黄石寨”寨主霸王枪张振方。这张振方以勇猛著称于江湖,一根霸王枪长一丈二尺七寸,重七十六斤七两三钱,枪尖是纯钢,枪杆也是纯钢,施展起来呼呼生风,可穿墙裂壁,横扫千军。此人有勇无谋,是个直肠子。昔年古二爷为帮他击退仇家而身中剧毒,差点成了残废,他一直铭记在心,苦于无法回报。今日为古二爷报仇之事而战,他岂有不拼命之理?
只见他臂扎黑纱,一根霸王枪逢人便刺,已杀得两眼通红,片刻之间,就有数十人死于他的枪下。“侠少队”头目没想到第一个冲进来的会是“霸王枪”张振方,再加上是在码头作战,张振方是一辈子在水里拼命的人,占了优势,“侠少队”一时乱了手脚,被张振方杀开一条路,冲上岸来。
幸亏岸边有“玉女队”的弓箭手在,只闻一声娇喝:“射——”顿时千万支利箭疾出。惊呼声、悲叫声,同时响起,跟随张振方杀进来的十多人,接连倒下数个。张振方虽然杀性不减,左扫右挑,但已显出手忙脚乱。
这可吓坏了正在江中指挥的“南京一寨”寨主“飞刀小诸葛”南宫靖宇。他当即下令:“十四哥花无娇,快叫各路人马火速登岸,我去解他困危。”说完身形直掠码头,去势如闪电。
南官靖宇出身于武林世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对孙子兵法深有研究,善使计用兵,故有“小诸葛”之称。手中的飞刀,百无虚发,据说所学的飞刀绝技是昔年“小李飞刀”李寻欢留传下来的手法。古二爷挑战长江四十九寨时,最后一位就是他。他当年和古二爷文武比试三天,文斗是平手,武斗在暗器、内功、拳法上是旗鼓相当,唯有在剑法上南官靖宇稍逊一点,所以除了古二爷以外他是长江四十九寨中最有说服力的。
现在古二爷已死,众寨主一致认可他为新总寨主。可他不答应,他和古二爷是莫逆之交。在饮血出战时,他第一个咬破中指,发誓要杀了柳摇青。
南宫靖宇着岸时,张振方右臂已中一箭,身陷困境,旁边无一帮手,被柳府数十人团团围住。饶是如此,柳府的人还是奈何不了他,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南宫靖宇冷喝一声,数把飞刀应声而出,紧接着的是数声惨叫,数人倒在地上。张振方见南官靖宇赶来,顿时斗志大增,右手使枪,左手拔掉右臂上的箭,随手抛向人群,一人应声倒下。他大声道:“总寨主,今日老张不把这些兔崽子杀得屁滚尿流,绝不罢手!”
南宫靖宇也豪气大发道:“好,待把柳摇青的狗头砍下,小弟再和诸位兄弟痛饮。”此时,各路人马已发起猛攻强行登岸,浔阳码头顿时刀光剑影,悲叫声接连不断,橙色的长江水变成了血黄色。
张一弓见状,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阻止这场恶战的,火速赶向驻守浔阳城的刘将军府中求援。刘将军本就为“长江四十九寨”头疼,曾多次围剿,未有结果,受到兵部的责怪,现有此建功请赏的良机,岂会错过?当即把驻守浔阳城的精兵三千全部调出,自己和张一弓两人一起指挥,赶赴浔阳码头。
长江四十九寨的人本和官府水火不相容,事先就已作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官兵杀来,根本不慌,沉着应战。一时间,三路人马杀得昏天黑地,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尸积如山。
这一仗,足足打了两天两夜。“长江四十九寨”损失二十七位寨主及数百喽哕。云入峰总管在杀死了“霸王枪”张振方、“蛟龙翻江”徐子达、“铁拐怪母”冷帼杰三位寨主的同时,自己也被“飞刀小诸葛”南宫靖宇的飞刀和“左撇不败”郑中柱的那件如枪似铲的外门兵器击中要害,壮烈而死。“侠少队”和“玉女队”伤亡惨重,所剩几人不残即伤。官府三千精兵也只剩下一千多名。若是再继续打下去,肯定是鱼死网破,“长江四十九寨”将会全军覆没。最后,“长江四十九寨”不得不宣告退兵,以图日后卷土重来。
血海扬帆(6)
三
金兽炉中的檀香已燃尽,房中残留着余香。莫柔桑静坐着,十多年来在柳府的日子,已让她习惯了一个人独自坐着,想想过去的往事。
刚进柳府的时候,莫柔桑是个风光的女人。那时她年轻漂亮讨人喜欢,柳摇青最宠爱她。柳摇青雄霸浔阳城,做他的女人本来就是莫大的骄傲。莫柔桑使尽一切温柔,想留住柳摇青带给自己的风光。但渐渐的,她发觉这是不可能的,柳摇青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两年之后,莫柔桑便独守空房,只是每月有一两个晚上得完成一下柳摇青在自己身上的任务。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碧螺春茶,睡的是雕花大床,整天不是给花浇浇水,就是逗着鹦鹉玩。
莫柔桑逐渐讨厌了这种生活。
柳府凡是见过小张的人,都会说小张只是个孩子,小张自己却不承认,说自己已有二十岁了,但没人肯信。小张长得秀气,白净的脸上,眉清目秀,见到人时总是露着笑容,穿清一色的白衫,长发披肩,身材苗条,不知底细的人都会误认为他是个女孩。
小张刚进柳府时,原本是被分配到“侠少队”的,但小张说他会炒菜,刚好厨房正缺人手,小张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厨师。不出一个月,柳府后院的人都认识了小张。小张人缘好,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又肯帮助别人,后院的人都喜欢他。
莫柔桑所住的地方,正是柳府后院。
正月二十三,是莫柔桑二十九岁生日。冰冻了好多天的天空,这天却有阳光,暖洋洋的。莫柔桑一大早就起了床,经过精心地梳妆打扮,穿上柳摇青平时最喜欢的衣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待柳摇青的到来。莫柔桑希望柳摇青来陪自己过这个生日。可是莫柔桑一大清早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见到柳摇青的人影,因为他太忙了。
这一天,柳摇青正在和人谈一笔买卖。一个女人的生日,怎能与一笔数十万两银子的买卖相比呢?他还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生日,而去放弃一大笔财富。更何况他也不记得,一个女人的生日是好记,上百个女人谁记得住呢?
莫柔桑望着一大桌的饭菜没了胃口,唯一想到的就是喝酒,最好是找个男人一块喝酒,虽然她知道酒是伤身子的东西。于是莫柔桑看到了长发披肩的小张。小张正在那儿喝酒,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后院花园里喝劣质的酒,喝得津津有味,忘了周围的一切。
笑容、长发、劣酒,一下子让莫柔桑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男孩很像自己的弟弟。在他笑容的背后,一定会和自己一样,有着许多辛酸的往事。
小张也看见了莫柔桑——一个只要是男人见了就会冲动的女人,浔阳城家喻户晓的女人.
小张没有惊讶,也没有激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示意莫柔桑在青石条凳上坐下。
莫柔桑莞尔一笑,没有犹豫就在青石条登由坐下了。她只觉得,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小张的淡淡笑容足一股浓浓的暖意。
小张从怀里掏出一个酒杯,道:“你也喜欢喝酒?”
莫柔桑点点头。
小张便替她倒了一杯劣酒,两人没有再说活,只是会心一笑,就一饮而尽。
穿过那披肩的长发,莫柔桑轻轻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小张放下酒杯,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莫柔桑叹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正风光满天,看来你比我更不幸。”
小张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但我还活着。”他相信有种女人的眼睛是能看透男人心的,而莫柔桑就是这种女人。
莫柔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活着,活着就是好!”
血海扬帆(7)
小张补充了一句:“但要为自己而活。”
莫柔桑的泪珠忍不住从眼角溢出。
小张没有相劝,只是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莫柔桑。少顷,他望着天空的那弯冷月,良久才道:“流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惟有击败使自己流泪的人或事,才是正确的选择。”
莫柔桑忍不住再次盯着小张那张白净的脸,她突然发觉,小张不只是个男孩,还是个男人,只有成熟的男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莫柔桑默默给两个空杯斟满酒,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真正的知己无须太多的语言,你心里的话语,他早就明白。
月光如练。一对偶然相识的男女,在清澈的月光里,一见如故,举杯痛饮。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有滋有味。
女人同男人在一起喝酒,只要这女人没有戒心,往往就容易喝醉。
莫柔桑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小张,但她早就听丫环谈过,知道小张是个人缘好、肯帮忙、长得像个女孩般的男孩,心里一直对小张有好感。今晚相遇,一起谈心喝酒,她更加觉得小张可爱,私下已把小张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所以她边喝酒,边说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的没有丝毫改变。她信任小张,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根本没去想小张是否理解。到最后,自己是怎样醉的都不知道了。
莫柔桑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只觉得头痛得要命。依稀记得昨晚自己喝酒的时候,和小张谈了自己的故事,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流泪了。小张听得很认真、入神,好像还陪着自己流了泪……
没有睁开眼,她就感觉到是睡在自己的房间,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希望小张会在床边守着她,等她醒来。瞬间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太可笑了,甚至忍不住笑着睁开眼来。然而,眼前的情景让她目瞪口呆,小张真的守在她床边!她内心立刻有一种冲动,想搂着小张拥抱或者吻他一下。但她强忍住了,她被男人骗得太深,她不能再轻易地相信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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