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宣州府的茂林镇上,有一座大宅,占地十多亩,大小房屋近百间。谁也想不到,这么一座富贵之宅,有一天它的主人竟要将它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出售。
大宅的主人名叫崔万金。这一天,四十多岁的崔万金忽然把管家叫到了跟前,告诉他说,自己准备卖掉大宅。
管家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座宅子,至少价值五千两银子,老爷竟要将它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出售,是不是脑瓜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崔万金却道:“你只管把消息传出去,老爷我自有道理!”
很快,这个消息就在市面上传开了,不少人动了心,纷纷来到崔家,要购买崔家的大宅。可崔万金同那些想当买主的人一一见了面后,却都回绝了他们的要求,并说:“我的宅子要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出不假,但我只将它卖给有缘人。”
这一天上午,管家正在拨弄着算盘,忽然,一位仆人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一个人,自称找老爷有事。管家出门一看,见门外站着一位小伙子,穿着一身的粗布裤褂,年龄在二十岁上下。管家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语气淡淡道:“你找我家老爷有何事?”小伙子道:“我听说崔家的宅子想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出售,我找你家老爷是想问一下这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这宅子我买下了!”管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原来又是一位想捡便宜的,多少有脸面的人想买这宅子,都被我家老爷给拒绝了,一边去,就凭你这一身打扮,我家老爷怎么也不会将宅子卖给你的!”
就见那小伙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响起:“慢,我有几句话问这小伙子。”管家回头一看,只见崔万金从门内走了出来,一脸的和颜悦色。管家不禁感到奇怪:老爷平日里对人很傲慢,特别是对那些没身份、没地位的穷苦之人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今天这是咋啦?
只见崔万金左一眼右一眼,将那位小伙子给打量了个够,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认真地问起那位小伙子的姓名,家住哪里,家中有几口人来,但那小伙子却一律不作回答,只是一再声称自己是来买宅子的。崔万金没恼,仍不紧不慢地对那小伙子道:“我想把这宅子卖给你家,而且价格保证只要十两银子,但是,必须得由你家那位主事的人亲自来买。”那小伙子听了这话,一脸失望地转身走了。这时,就见崔万金附在管家的耳边,轻声道:“你悄悄地跟上去……”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崔万金正坐在花厅里慢悠悠地品着一杯香茶,忽听一阵脚步声响,管家一身尘土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只见管家一边擦着汗,一边向他禀报:“我跟着那位小伙子,一直跟到看见他进了一百多里外的一个名叫杨柳湾的村子。因天色不早,我急着往回赶,才没继续跟下去……”崔万金听罢,沉吟了一下,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管家追问究竟,崔万金却笑而不语。
五天后的上午,管家出门去办事,刚走出大门口就看见一位看上去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脚步匆匆向崔家大宅走来。管家揉了揉眼:这小伙子咋这么面熟?难道我在哪里看见过他?
仔细一琢磨,管家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位小伙子跟五天前前来购买崔家大宅的那位小伙子长得实在太像了,怪不得觉得他面熟呢!
这时,那小伙子已来到了大门前,管家一问他的来意,果然也是来买崔家宅子的。一想到五天前崔万金对那位小伙子那么感兴趣,管家就赶紧进了宅子,将这事禀告给了崔万金。
工夫不大,崔万金来到了大门外,直截了当地对那小伙子道:“我非常愿意将这宅子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你家,但是,必须由你家主事的人亲自来买!”听了这话,那小伙子并不多语,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崔万金连忙轻声吩咐了管家几句,然后,管家远远地跟了上去。
夜半时分,管家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大宅,禀告道:“这回,我一直跟到了那位小伙子的家门口,并打听到那户人家姓周,户主今年四十多岁,叫周宗儒,以种田为生。今天来的那位小伙子是周宗儒的大儿子周长生;五天前来的那位小伙子名叫周长根,是周宗儒的小儿子。”
崔万金一拍手,道:“这就对了!我让你到处去放风,说我要卖宅子,其实就是想以此将周家人给引来……”管家连忙问:“老爷,这到底是咋回事?”崔万金指了指屋顶:“说起来,这房子跟周家的渊源可不一般呢,你一个外地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是这么一回事……”
再说那周长生回到家中,冲着弟弟失望道:“崔万金还是那句话,说让咱爹亲自去买。”这时,周宗儒走了过来:“那崔万金说要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宅子,并且要卖给‘有缘人’,其实就是想把我给引到他的面前,而且,他肯定另有所图。我让你们哥俩别去,可你俩偏要去。”周长根却道:“难道咱们周家的祖屋就不要了吗……”
原来,崔家的大宅,原先是周家的。
周家世代住在茂林镇,以经商为生,那幢大宅传到周宗儒的手里,已传了三代。十七年前,他因交友不慎,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有一天,崔万金忽然找上门来。
那崔万金,也是茂林镇人,以在街头摆摊卖菜为生,好赌博并精通此道。他对周家的富有一直羡慕不已,而当他得知周宗儒迷上了赌博,顿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那天,崔万金怀揣着自己仅有的十两银子和一副牌九来到周家,巴结着周宗儒说,自己想陪他玩一玩。周宗儒正闲得无聊,就同崔万金玩起了牌九。周宗儒万万没想到,从头一把开始,他就输个不停,赌注也跟着越来越大……一天一夜之后,周宗儒将家产连同宅子一起输给了崔万金。他自觉再无颜面在茂林镇上继续呆下去,于是悄悄地将家搬到百多里外的杨柳湾村,从此以种田为生。
周宗儒的儿子周长生、周长根长大后,知道到了家中发生的变故,便一直对那原本属于自家的大宅念念不忘。十多天前,他俩偶然听说了崔万金要卖宅子一事,于是竭力劝说父亲去买宅子。周宗儒却告戒他们:若是真有这等好事,那么,那宅子肯定早就被人买走了,崔万金不是傻子,他那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
周长生和周长根却仍闹着要去买宅子,并先后去了一趟茂林镇,不料都失望而归……
此时,周家兄弟还是不死心,一个劲地劝说父亲亲自去一趟。周宗儒想了想,道:“我是该去茂林镇走一趟,去看看崔万金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我更要弄清楚,如今我已是个种田人,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让他惦记的?”
第二天,周宗儒赶到了茂林镇,进了大宅,与崔万金一起在花厅里坐下。
崔万金喝着茶,并不时拿眼观察周宗儒,而从周宗儒的嘴里吐出的,却只有那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的话……一杯茶喝完了,就在管家满脸堆笑地续水之时,崔万金终于开门见山:“周兄,我一心要将这宅子卖给你,价格十两,绝不虚言,换了别人,五千两我都不卖!只不过,要请周兄做一件事情……”周宗儒听着听着,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这些年,崔万金以赢来的周家的家产做本钱,做生意赚到了不少的银两,但却还是一直感到不满足,整天想着怎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半年前,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弄到一份买盐卖盐的批文,包揽整个宣州府的盐的买卖。但苦于没有门路,所以他一直未能如愿。
最近,崔万金听说,周宗儒的一位外甥当上了江南盐运副使,协助江南盐运使,专管江南一带盐的买卖。得知这个消息后,崔万金可就盘算开了:周宗儒失去宅子后,肯定一直耿耿于怀、朝思暮想,而若是以让他一家重新拥有宅子作为条件,让他在他的那位外甥那里为我弄到一份批文,他肯定会答应,而那样一来,我失去的只不过是个宅子,而得到的却是在整个宣州府买盐卖盐的权力,赚大了……
多年前,崔万金就曾听说周宗儒一家去外地种田谋生去了,但他一直不知道周家的准确地点。于是,他让管家将他要卖宅子的口风放了出去,而为了引起周宗儒的注意,他特意把价格说成了十两银子,因为,十七年前,他就是以十两银子做本,赢下了周家的家业的。他相信这阵风迟早会刮到周宗儒的耳边,而周宗儒肯定抵抗不了这个诱惑。
果然,周长根来了,然后,周长生也来了。虽然,他俩没有吐露自己的姓名,但崔万金从容貌上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俩是周宗儒的儿子。于是,他让管家两次盯梢,进一步确认。而今天,他终于等来了周宗儒……
崔万金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打算,然后又道:“周兄,只要你弄来批文,我立即让这宅子完璧归赵,连十两银子都不要了。”说完,他眼巴巴地盯着周宗儒。
就见周宗儒看了看花厅四周的墙壁,然后缓缓地站起身,对崔万金道:“我确实对这宅子日思夜想,但这笔交易我绝对不会去做,告辞了!”说着就大步向门外走去。崔万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声道:“周兄,如果你嫌价儿低,我可以再往上加……”但周宗儒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回到家中,周长生和周长根急忙询问结果如何。周宗儒就把崔万金的条件说给两个儿子听了。周长生气愤道:“想不到那崔万竟想出了这样的坏点子……”周长根也道:“他这算盘也打得太如意了!爹,您拒绝得对!唉,只是可惜了那宅子……”
周宗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崔万金那么做,其实是想与我赌一把,赌我会答应他的条件,上他的套。说实话,面对祖宅,说我一点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我知道,就是宁肯住草棚,也不能那样回到祖宅,因为,一旦东窗事发,咱们一家和你们的表兄一家就会大祸临头,而那样一来,就等于是把两家人的一生给输了个干干净净……十七年前,我输给了崔万金,而这回,在与他的这场赌博中,我战胜了他的诱惑,算是赢了……”
一年后,有这样一条消息传到了杨柳湾村:崔万金找到了关系,花重金买通了江南盐运使,取得了包揽宣州府买盐卖盐的批文,后被人告发并被查实后,被发配三千里,家产充公,他的管家因属同犯,被判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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