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府是三省通衢之地,倪半城就是涿州商会的会长。倪半城今年正好50岁,一个光光的秃头,两眼如椒,他身体高瘦,站在人群里,特像一根竹竿子。
倪半城从十年前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变成了打个喷嚏涿州城都会感冒的大财主,这都有赖于他经营得法,头脑精明之故。
今年是丙午年,春节刚过,涿州府新年的第一次商会就在倪家的偏厅举行,会议刚刚进行了一半,忽然偏厅的房门“咣”地一声,被人一掌推开了。倪福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头闯了进来。倪福是倪府中的老管家,这么重要的商会,他怎么会连门也不敲,随便闯了进来呢?
倪半城“砰”地一拍桌子,申斥道:“倪福,你给我滚出去!”
倪福眼光迷离,脸上竟有十几个铜钱大小的红斑,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倪半城的身边,两手一伸,声音诡异地说道:“老爷,有人给您送来了一件礼物!”
倪半城从倪福的手中接过了一块巴掌大的玉牌,这块玉牌色若春冰,触手奇凉,竟是用昆仑山的羊脂玉雕刻而成。玉牌的正面雕刻着一张诡异的兽脸,这张兽脸像极了一个狼头,可是上面却竖生着一只眼睛,这只独眼发出的是狰狞和贪婪之光。
倪半城颤抖着双手,将玉牌翻到了背面,背面的玉牌上,写着三个隶书字──丧门牌。倪半城只吓得一声惊叫,玉牌“当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涿州府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地下却是邪恶的暗流涌动。十年之间,丧门牌在涿州府出现过三次。每一次出现,都会发生一起灭门惨案。人们在背地里疯传,丧门牌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极为恐怖的帮会。看到丧门牌又一次出现,在厅中议事的十多个士绅,就好像白日见鬼,一个个吓得面如白纸,扭身便跑。倪福的嘴角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一下子栽倒在倪半城的怀里,气绝身亡。
涿州府的捕头禹狂龙来到倪府的时候,倪府上下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禹狂龙曾经听涿州府的老捕头说过,丧门牌第一次出现是在八年前,接到丧门牌的是涿州府的米商仇九,仇九虽然请了十几个保镖,可最后仇九一家二十六口,在十天之内,都被人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杀死。
丧门牌第二次出现在布商钟成的家里,结果钟成一家二十九口,尽皆先后奔赴黄泉。第三次死的人更多,瓷器商王郎接到丧门牌后,一家三十四口接连横尸,至今还是冤沉海底。那三起丧门牌血案都成了悬案,丧门牌的主人是谁,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丧门牌这是第四次出现,丧门的灾星竟然降落到倪家了。
禹狂龙原本是济南府的总捕头,因为得罪了当地的权贵,年前被调到了涿州府,前三起丧门牌惨案他只是耳闻,没想到他还没把涿州府总捕头的椅子焐热,丧门牌就第四次出现了。禹狂龙看过了丧门牌,他跟在倪半城的身后,来到了偏厅,倪福的尸体,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厅中的石地上。很显然,倪福是中毒而亡,可是所中之毒却非常怪异,他的身上竟出现了一块块铜钱大小的红点,他的肌肉不但不僵硬,反而柔软似棉……禹狂龙的师父就是京城的金牌仵作何老爷子,看样子他只有请教师父之后,才能给这种怪毒下结论了。
禹狂龙检查完尸体,正要直身站起,就听倪府的后花园又传来了一片惊叫之声,原来府中的花匠在倪府后宅的水井里发现了一具死尸,竟是小丫鬟春兰被人推到水井里淹死了。
禹狂龙命人将小丫鬟春兰的尸体打捞出来,她的前心上竟有一个漆黑的掌斑,春兰是被人当胸一掌击昏,然后丢到水井中淹死的,春兰濒死的表情很是惊愕,看来她很可能是从正面见到了凶手,而且这个凶手还是她很熟悉的人,否则她的表情不会如此惊愕。
倪府一天之内,连死两人,胆小的仆人们吓得都聚成一团,躲到屋里,谁也不敢擅自行动。禹狂龙不愧为府衙的总捕头,处变不惊。他首先把仆人们聚到一起,挨个询问最近倪福的行踪,可是仆人们都众口一词地说——倪福在十天之内,连倪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更没有什么行踪诡异的人接触过倪福。
小丫鬟春兰每天侍候倪家夫人,身上更是没有疑点,可是凶手却偏偏向这两个无关的人伸出了魔爪!倪半城的儿子倪成金一个劲地问禹狂龙将如何应对,禹狂龙望着惊慌失措的倪成金,说道:“本捕头今晚就住进倪府,不抓住丧门牌的主人,我绝对不罢休!”
禹狂龙住的就是管家倪福的房间,倪福的房间虽然整洁,但是陈设却极为简单,除了必备的桌椅床榻外,最特别的东西就是一把方形的铜茶壶。
禹狂龙又把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最后,他拿起了倪福使用过的铜茶壶──这把铜茶壶中,竟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杀害倪福的凶手竟把无名怪毒下到了这把铜壶之中,看来这把铜茶壶是很关键的证据。
禹狂龙正在灯下翻看着茶壶,忽听窗外“嗖嗖嗖”三声响,三只燕子镖从窗外射了进来,禹狂龙急忙挥起右掌“扑”的一声,拍熄了烛火,然后他如电闪身,避过了两只燕子镖,眼看着第三只燕子镖直奔自己的胸口打来,避无可避之间,他一晃手中的铜茶壶,直奔燕子镖而去。
燕子镖“扑”的一声,射到了铜茶壶的壶嘴上,随着铜壶和燕子镖一起落地,禹狂龙摸出了三枚九幽针,望着窗外发镖的方向回敬了出去……随后院子里“啊”地传来了一声惨叫……禹狂龙飞身而起,一掌击碎了窗棂,等他落身院中,才发现镖杀他的刺客早已经没有了影子。倪半城的大儿子倪成金喉头中针,瘫倒在地,已经奄奄一息了。
倪成金睡到半夜,他越想那个代表血腥的丧门牌,心里越害怕。他就叫厨子做了几样酒菜,然后叫仆人用食盒装着,他这是找禹狂龙给自己壮胆来了,谁曾想他竟被禹狂龙发出的九幽针给误杀了呢!
倪成金身边的仆人大声呼救,倪府的人都被惊醒了,看着已经咽气的倪成金,倪半城指着禹狂龙的鼻子叫道:“禹捕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禹狂龙皱眉道:“禹某发针自保,没想到却误伤了公子,真是罪过,罪过!”倪半城气得嗷嗷怪叫,他抽出护院身上的短刀,冲上前就要和禹狂龙拼命……禹狂龙连连打躬作揖,他的一张脸已经臊成了猪肝之色,他一见解释不通,只得抽身退进了房中,拿起了地上的那把铜壶,然后跃上房顶,对着倪半城一抱拳说道:“等本捕头抓住了凶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禹狂龙身形几个起落,便出了倪府。一路飞奔,他回到县衙自己的房间,点亮了烛火,然后将那个四方的铜壶,放到了柳木桌子上。
刺客发出的燕子镖,正钉在铜壶的壶嘴之上。奇怪的是,铜壶的壶嘴已经被燕子镖射歪。禹狂龙将铜壶的壶嘴刚刚掰正,就听“咔”的一声响,铜壶的四壁,竟裂了开来。原来这把铜壶是个双层的机关茶壶。
铜壶外面的壶身可以打开,打开的机关就是壶嘴,这把机关壶的内壶可以盛水泡茶,内壶与外壶之间的空隙间,可以盛放一些私密的物品。由于燕子镖无意间射中了壶嘴,禹狂龙这才发现了这把壶中壶的奥秘。
铜壶中有一张地形图,看这张地形图画的是一座道观,道观的一间房子上,还写着丧门牌三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禹狂龙简要地把丧门案的经过向府台牛大人禀报了一遍。还没等禹狂龙说完,就听外面响起了“咚咚”的堂鼓之声,原来是倪半城状告禹狂龙来了。
禹狂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对牛大人说道:“大人,请给我三天的时间,然后禹某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牛大人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记住,只有三天的时间,我希望三天后,这困扰涿州多年的丧门案,便会元凶伏法,大白于天下了!”
禹狂龙领着十几名公差从后门出了府衙,他们一路疾跑,直奔静竹观。静竹观只是城郊一座年久失修的小道观,因为香火不旺,观中只剩下了一个守观的道士,这个道士就是哑道人。
禹狂龙推开静竹观虚掩着的观门,哑道人却不在观内。禹狂龙一挥手,十几个捕快分头去搜查,禹狂龙站在道观的院子里,他正望着院心的一丛修竹出神呢,就听观门“吱”的一声响,哑道人手里拎着个篮子回来了。
哑道人今年50多岁,鸡皮鹤发,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道服,可是一双眼睛却比老鹰还要锐利。哑道人胳膊上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样绿油油的生菜,他这是去观外的菜地收菜去了。
哑道人看着禹狂龙猛地一愣,禹狂龙冷笑道:“哑道人?”
哑道人虽然不能说话,可是耳朵却不聋,他点了点头,还没等打手语问禹狂龙是怎么回事,两名捕快一脸慌张地从哑道人的卧室跑了出来,他们一个手里拎着个青布的包袱,另一个手里捧着一只木匣。
打开那个青布的包袱,里面竟是一件夜行衣,还有五枚锋利的燕子镖,那木匣里的东西更吓人,竟是一面还没有雕刻完工的丧门牌!……
看到了这些东西,哑道人口中依依呀呀地一阵乱叫——看着十几名捕快包围了上来,哑道人狠狠地一跺脚,然后转身便逃,看他逃跑的速度,武功绝对不在禹狂龙之下。
禹狂龙大喝一声道:“站住,哪里逃!”
两个人一追一逃,转眼间,就把众捕头甩到了身后,禹狂龙的轻功稍逊哑道人,眼看着两个人的距离拉开,禹狂龙一抖手,三枚九幽针就被他发了出去。
哑道人飞身而起,正要蹿上街边的一座屋宇,九幽针正射中他的后背,嘴里一声怪叫,人一个跟斗从屋脊上直摔了下来。禹狂龙飞身冲到了哑道人身旁,他定睛一看,不由后悔得直跺脚,有一枚九幽针正刺中哑道人的后心,很显然哑道人是不能活了。
哑道人口鼻之中血如泉涌,他用颤抖的手指蘸着鲜血,在地上的石板上写了三个字──我是丧……写完这三个字,哑道人脑袋一歪,气绝身亡了。
禹狂龙飞针射毙丧门牌主人,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涿州。倪半城的儿子倪成金虽然被禹狂龙失手杀死,可是倪半城却保住了性命,他也就知趣地撤回了状纸,不再追究禹狂龙失手杀人的过错了。
面对全城百姓的称赞和牛府台的褒奖,禹狂龙越想越觉得疑点丛生,首先就是倪福,这个倪福究竟是受害者,还是知情者?他铜壶里那封引路的密信又做何解释呢?丧门牌的主人如果是哑道人,那么哑道人杀人灭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禹狂龙心中装着太多的疑惑,他又一次来到了倪半城的宅子,倪成金喉头的九幽针早已经被取了下来,禹狂龙在倪福房前的树干上又找到了一枚九幽针,可是第三枚九幽针却不翼而飞了。难道第三枚九幽针射到了刺客的身体里?
最叫他困惑不解的是,他射毙哑道人的现场,三枚九幽针在瓦棱和泥砖中被找了出来,很显然,射中哑道人的是第四枚九幽针——第四枚九幽针根本就不是禹狂龙发出来的!
京城的金牌仵作何老爷子亲临涿州。何老爷子是随禹狂龙派去送毒到京的那个捕快一起来的。禹狂龙急忙把何老爷子接进了县衙,何老爷子匆匆忙忙地洗了一把脸,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种怪毒名叫苗疆桃花煞!”
苗疆桃花煞毒性怪异,中毒之人神志不清,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迷迷糊糊中就被下毒之人控制,最后成了听任下毒之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禹狂龙说道:“看来涿州府的水很深啊!”
何老爷子点了点头,道:“快带我去见那个丧门牌的主人!”
哑道人的尸体还藏在县衙后面的冰窖之中,打开冰窖的窖门,禹狂龙手端油灯在前面引路,两个人沿着台阶一直走了进去。
冰窖中虽然温度甚低,可是现在时值盛夏,哑道人的尸体早已经腐烂变形了。何老爷子卷起了哑道人的左衣袖,在哑道人的左手小臂上,有一小块黑色的胎记,这块胎记像极了一只作势欲扑的苍鹰。
何老爷子验罢胎记,他的眼泪就好像小河一样“哗”地流淌了出来。哑道人并非丧门牌的主人,他就是十年前刑部鼎鼎大名的捕头丧神鹰!
十年前,京城中突现苗疆桃花煞怪毒,中毒的多为达官贵人,这些达官贵人中毒后,皆被下毒之人控制,最后将自己的金银财宝,都乖乖地献给了下毒之人……身为刑部第一捕头的丧神鹰负责破案,可是最后案子刚有点线索,丧神鹰却被下毒之人毒哑,丧神鹰最后被朝廷免职。
丧神鹰虽然被免职,但是他这些年根本没放弃,一直在暗中查找着凶手……很明显,静竹观中的赃物,全都是丧门牌的主人对丧神鹰进行的栽赃啊。
很显然,禹狂龙中计了。禹狂龙“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脑门,他懊恼地叫道:“师父,那谁才是真正的丧门牌主人呢?”
何老爷子在冰窖里转了两圈,肯定地道:“这个丧门牌的主人就是十年前的桃花煞主,你查查谁在十年前来到涿州落户,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
十年前来到涿州的外地人名单很快就被报了上来,一共有70多人,排在名单第一位的就是倪半城。
可是倪半城也是丧门牌的受害者,说他是当年的桃花煞主,很显然于理不合。随着排查展开,这70多个人先后都被解除了嫌疑,丧门案一下子又陷入了绝境。
三个月后,大富商牛镇东从台州搬到了涿州,牛镇东出手不凡,他在涿州开了一家牛家钱庄,经过半年的运作,牛镇东的锋芒已经盖过了倪半城,牛镇东成了涿州府的第一大商人。
转眼又过了三个月,就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一个黑衣蒙面人潜进了牛府,他正要在牛镇东的茶壶中下桃花煞怪毒的时候,禹狂龙领着20多个早就埋伏好的捕快杀了出来。
一场激战,蒙面人被俘,禹狂龙一把撕下了那个黑衣人的蒙面巾,这个下毒之人,谁也不会想到——正是倪半城。
倪半城就是当年的桃花煞主,今天的丧门牌主人!他当年差点儿被捕头丧神鹰揭露了身份,他只得从京城逃到了涿州,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丧神鹰影子似的也追到了涿州……倪半城觉得再用桃花煞怪毒害人,会很容易暴露,他就刻制了三面丧门牌,改换了杀人的方式,随后三起灭门的血案发生了。
为了彻底摆脱丧神鹰的监视,他就自己给自己下了一块丧门牌,倪福中的桃花煞剧毒自然是倪半城所下,丫鬟春兰也是被倪半城一掌打死,然后投到了水井中。铜壶夹层中的地图也是倪半城画的,他用燕子镖射的根本不是禹狂龙,而是禹狂龙手中的铜壶,他用铜壶捣鬼的目的,就是想一箭双雕除掉丧神鹰,可是他儿子倪成金却被禹狂龙用飞针射杀了,这就算恶有恶报吧……禹狂龙擒捕丧神鹰的过程中,倪半城躲在暗处,他用在倪府房前得来的九幽针射杀了丧神鹰……
倪半城倒在地上,他望着禹狂龙,咬牙切齿地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为了抓我,竟然带人埋伏了半年……可是这世界上坏人太多,你,你抓得过来吗?”
倪半城讲完,一口咬在自己的衣服领子上,他领口中藏匿的就是桃花煞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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