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半仙”祈雨

石榴果29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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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万历十三年间,苏州一带连年大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在苏州府张榜招贤,搭台祈雨。

这一日,钱塘游士钱志节正好手持“钱半仙”招幌路过此地,挤上前观看。合该有事,忽然一阵风刮过,把那皇榜掀卷了一角,正好遮住下文。钱志节忙伸手去抓榜角,正待把榜角翻过来,不料人群一阵拥挤,这一挤不要紧,却把钱志节挤得身子一歪,脚步一个踉跄,只听“嘶”的一声竟把皇榜顺手给扯了下来!

扯下皇榜,非同小可。钱志节怔住了!围观的人们怔住了!在一旁护榜的两个差役也怔了一阵才回过神来,一齐上前扯住钱志节。

一个高个子的差役竖起拇指说:“很好,钱仙翁揭下皇榜,功德无量!”

“我不——是——的……”钱志节被差役一扯一咋,这才回过神来,急得结结巴巴解释着。

另一个较矮的差役不容他分辩,指着他手中的招幌说:“知道你不是个凡人,否则怎敢揭下皇榜?好极好极,这下你走官运了,爷们也好交差啦。”

“不、不是的,你们、你们误会了,这皇榜不是我揭的。”钱志节急得连连摇头摆手。

“不是你揭的?谁揭的?皇榜明明在你手中嘛。”高个子差役吹胡子瞪眼地说。

“就是嘛,仙翁既然揭榜,就应当去祈雨,祈下雨来也是为咱三吴百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走吧走吧!”矮个子差役连说带拽地扯住钱志节。

“可我不会——不会祈雨啊!”钱志节说。

“不会祈雨?”矮个子差役瞪起双眼,“不会求雨你揭什么榜?”

“那——那是别人挤我一把才扯下来的,我贴回去就是了。”钱志节说着忙要往回贴皇榜。

“喂喂,”高个子差役一把抓住钱志节,“这是皇榜啊,岂是想揭就揭,想贴就贴的。”

“那——那咋办?”钱志节哭丧着脸。

“咋办?见了州府大人你自个儿说吧。”差役们不由分说地扯起钱志节就往府衙拖。

苏州府尹闻报有人揭榜,大喜过望,忙升堂召见。但见钱志节一身道服羽巾,手持招幌,上写“钱半仙”,暗忖着:看他这般模样,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既敢前来揭榜,想必自有道理,本府怠慢不得。此次祈雨事关重大,祈下雨来,龙心一悦,晋官升职有望,祈不下雨来惹怒龙颜,只怕丢官降职不说,弄不好还会被朝廷当作替死鬼,以平民愤。

苏州府尹想至此,忙走下堂来:“哎呀呀,不知仙翁来到,有失远迎,仙驾勿要见怪才好。”

“别、别这样。”钱志节见苏州府尹下堂来迎,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你越客气我就越心慌,心越慌这事就越说不清楚,还是趁早把这事说清了为好,大不了挨一顿棍子罢了。钱志节想罢正欲开口,忽有差役来报:“报!报大人,巡抚大人到!”

苏州府尹闻报,不觉一怔,暗忖:好快的消息,我这边刚召见揭榜之人,他巡抚便闻风而至,该不会是为跟本府抢头功而来的吧?心内想着口内却吩咐道:“迎接大人!”

钱志节一听巡抚大人也到了,大吃一惊。他心想此事越闹越大了,一个苏州府尹尚难应付,又来一个巡抚,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

江苏巡抚自奉旨颁榜苏州祈雨以来,连日里诚惶诚恐地坐镇苏州城,生怕在这场张榜祈雨的过程中有一丝闪失,那头上的乌纱帽就难以保全。本来,几年大旱,作为一省的长官不但未能为民分忧,且由于地方官为了政绩历来报喜不报忧的为官之道,小旱不报,大旱小报,直到后来赤野千里民愤难平才不得不报。万历帝闻报,盛怒之下钦派朝官方伯年为钦差大臣,持尚方宝剑到江苏,责令江苏地方官一边开仓赈灾,一边张榜招贤,遍寻仙道作法祈雨,倘有渎职者严惩不贷!

那巡抚闻报有人揭榜投往苏州府,怕人捷足先登,也顾不得鸣锣开道,下帖通报,便骑着快马直奔苏州府而来。

苏州府尹将江苏巡抚接进府衙。江苏巡抚盯着堂下的钱志节就问:“堂下可是揭榜之人?”

苏州府尹忙答道:“正是。”巡抚一听,忙上前拉住钱志节笑容可掬地说:“好极了,仙驾降临苏州,为三吴百姓祈雨解旱,三吴百姓幸哉,本官代江苏万民谢过了!”言毕,长长一揖。

钱志节见状,心想完了,屁股还没沾凳,官儿连来两个,事到如今,连申诉都没机会了。看这光景,官府显然想拉虎皮张大鼓,狗皮膏药似的赖上我啦。与其这样畏畏缩缩地被捧着,倒不如将错就错,假戏真做,先唬住他们,再相机行事还有几分生路。钱志节这样想着便一反常态,大大咧咧地朝巡抚一挥手说:“好说好说,作法祈雨,为民解悬正是贫道的本意,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如此甚好!”巡抚、府尹齐声欢道。不料欢声未落,衙役又来报:“报——钦差大人驾到!”

钦差方伯年奉旨兼任江苏巡抚,南下督办苏州旱情,闻报有人揭榜祈雨,便快马加鞭地赶往苏州府。

钱志节一听连钦差大人也惊动了,一颗心往下直沉,顿觉一股寒气沁入丹田。心想我无意中误揭一张皇榜,一日之中竟惊动三位大官。三年大旱,民不聊生他们不管不问,一张皇榜却使他们接踵而至,明摆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方伯年一见钱志节相见恨晚似的握住他的手说:“久仰仙翁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仙驾不辞劳苦到苏州揭榜祈雨,可敬可佩,请受方伯年一拜!”方伯年说着就要下拜,慌得钱志节一把拉住:“大人不可不可,祈雨乃为苍生,大人休要如此。”

方伯年一脸诚意地说:“只要能祈下雨来,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别说是给仙驾下拜,就是磕头也无妨的,但不知仙翁几时可以布坛祈雨?”

钱志节心里骂道:这家伙更坏,一来就把我逼上梁山。此时若有半点马虎,漏出破绽,这冒揭皇榜的欺君之罪便吃定了。想我钱志节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今日里就与狗官们玩玩,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他这样想着,心里就镇定了不少。猛地,一个主意袭上心头,他若有其事地叫声:“有了!明日是个黄道吉日,大人可派人在江边搭一祈坛,届时本道长亲临作法,三日之内必能祈下雨来。只是——”

“仙翁有话只管说,本钦差一定照办。”方伯年毕恭毕敬地说。

“如此最好。”钱志节说,“作法祈雨需要诸位大人配合,届时本道长自会安排,只是现在本道长要找个清静之所做法事,不知——”

“这好办。”苏州府尹接口说,“本府辖内有三座三清观,仙翁可到观内行事,本府会安排伺候仙翁的。”

钱志节暗忖这哪里是安排人伺候我,分明是盯我的梢,怕我溜之大吉是也。

“来人!”苏州府尹对差役吩咐道,“护送仙翁到三清观行事,务必小心伺候,如有差池唯尔等是问。”

“是,大人!”差役应声领着钱志节扬长而去。

苏州府尹目送钱志节远去,若有所思地自语道:“他真的能祈下雨来吗?”

方伯年冷冷一笑:“本钦差只怕没人来揭榜,如今既有人来揭榜,这出戏就好唱了”。

“何以见得?”巡抚、府尹齐声问道。

方伯年胸有成竹地说:“能祈下雨最好,皆大欢喜;祈不下雨也无妨,有仙翁这张牌挡着,不就显得我等已尽责尽心,届时再拿他开刀,对上对下总算有个交代吧?”

“妙,妙计!”巡抚抚掌道,“只要我等尽到职责,皇上和百姓也不好怪罪我等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哈哈……”大堂上响起一阵开怀的笑声。

钱志节在祈坛上用桃木剑挑着纸符若有其事地边做法事边不时拿眼往江边巡视。作法祈雨已经三天了,也是最后的一天,按他的计划,此时江边应该泊有他用三百两黄金雇下的飞舟。昨晚他向方伯年提出祈雨时要用三百两黄金祭风雷,方伯年连眉也不皱一下就令人如数拨给。他接到黄金后即买通了三清观的一个道士,用三百两黄金租用了一飞舟,以备今天祈雨时仿效当年诸葛孔明祭东风好溜之大吉。却不知为何日近正午还不见飞舟踪影!日落之前,飞舟若不能如约而至,祈不下雨来,方伯年就要拿他开刀祭坛的消息是他昨天下午从小道士偶然失口中得知的。

骄阳似火,钱志节抬头看看天空,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好下来一场大雨。但他知道这只是幻想而已,只有用三百两黄金雇下的飞舟出现,他才能有一丝生还的可能。祈台下虽然百官云集,刀光剑影,但在他祈雨时不得抬头睁眼吓走风雷神的法令下,一个个都乖乖地闭着双眼伏在地下不敢动弹。此时,只要飞舟能出现,他再装腔作势地咋呼一番是可以悄悄地扬帆而去的。

就在钱志节望眼欲穿之际,忽然从芦苇中飞也似的冒出一叶飞舟来。

钱志节眼睛一亮,心头大喜,谢天谢地,苍天果然有眼,合该我钱志节命不该绝。这次若能躲过此大劫,定要上京告倒这帮狗官!他这样想着,便向坛下大呼:“午时已到,风雷就要降临,尔等快快伏地,不得抬头睁眼!”话音刚落,果然有一阵强风刮过,坛下众官兵忙紧闭双眼,屁股朝天地伏着不敢动弹。

钱志节见状,合掌道:“天助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言毕,放轻脚步走下祈台,飞也似的直奔江边。飞舟刚靠岸尚未停稳,钱志节亡命般地一跃而上,对着艄公急呼:“快,快开船!”

“哈哈……仙翁,你看看我是谁?”艄公摘下低压的斗笠,仰头大笑。

钱志节闻言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艄公竟是钦差方伯年,难怪今天祈雨时一直没见到他。

这时,从船舱内钻出两个彪形大汉,后面跟着三清观的道士。

“你、你出卖了本道长?”钱志节恨恨地问。

“非也、非也。”方伯年冷笑着,“仙翁,你也太小看本钦差了,你这点雕虫小技岂能骗过了我?来人!与我拿下,午时三刻拿他人头祭坛,以谢万民!”

钱志节自知在劫难逃,顿时万念俱灰,大骂一声:“狗官,休要得意!”言毕,一个冷不防“扑通”一声跳下江去。

江中冒出串串水泡,方伯年望着江心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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