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终于失去耐心了。已经浪费了两天的口舌,把浪费的口水收集起来恐怕连一脸盆都装不下了,就连嗓子都说哑了,可一点积极的作用都没有产生,想不生气也不行了。只要是人都会生气的。
于是,他决定杀一个人。
杀鸡儆猴,这个办法一般人都是无师自通的。小野又怎么能例外呢?
他要杀的人是吴胖子。吴胖子只是他的绰号,其实吴胖子人并不胖。他是属于那种整天都在上蹿下跳忙着如何占便宜、捞好处的人,这种人想胖也胖不起来呀,相反,他只能算是个瘦子。尤其是现在,被水平放倒结结实实地绑在石磙上,只有头和小腿悬在空中绝望地挣扎着,人就更显得瘦小了。
小野一手紧紧地握着腰上挂着的那把东洋刀,一手举了起来挥了挥用来表达强调的意思,同时清了清嗓子,说话了。小野是个中国通,中国话说得很流利。
他循循善诱地劝说道:刘先生,吴胖子说你可以做我们的向导。你一定很生气。我知道,你们把吴胖子这种人叫做汉奸。说实话,我也很瞧不起这种人。所以,我决定帮你出一口气。你呢,作为回报,一定要同意带我们进黑森林找到那口铜井,好吗?刘先生。边说边用白手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天果然有点热,也怪不得吴胖子汗流成那样子。
刘先生紧盯着小野摇摇头,说,我不是吴胖子,更不想做第二个吴胖子。
刘先生当然不是吴胖子。刘先生是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那种人,只是因常年在山里采药,日晒雨淋,面色偏黑。刘先生甚至也不像吴胖子那样是蟠龙村祖居的村民,他大约是七年前才来这里定居的。
刘先生就是刘先生,和一般人就是有不同。来蟠龙村不到一年,对四周的大山就烂熟于心了。这里是大青山山势最复杂的地方,山如迷宫,进山容易出山难。有些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也没有上过几座山。而刘先生呢,就连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黑森林他也能进出自如。村人经常看到他背着药篓,拿着药锄,朝出暮归。采来的草药有的免费给村民治病,有的送到城里换些钱来维持生计。
吴胖子真是捞好处捞习惯了,以为日本人的钱也是那么好拿的。所以,当小野悬赏寻找进黑森林的向导时,吴胖子欢天喜地地出现了。
本以为可发一笔小财,不料财没有发到,反而白白地将自己的小命搭上了,而且还死得很惨。小野并没有用刀的意思,而是让手下用锯树的锯子将吴胖子拦腰一锯两断。据说,吴胖子临死时连绵而凄厉的惨叫声吓得村子里大大小小的狗好几天都不敢叫。
二
小野显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小野所带的一百多人是板田师团的特别行动大队,这个特别大队执行的都是特别任务。一百多号人都是从师团数万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武士中的武士,精英中的精英。小野能出任队长,显然不是浪得虚名的。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刘先生一大早打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些东西。院子正中多了两棵碗口粗的毛竹,靠院墙边还摆放着一面大鼓和一个短柄鼓槌。小野就站在那两棵毛竹中间,对刘先生拱拱手,说,刘先生早呀。
小野接着又很诚恳地说,我早就听说中国有一个很有名的游戏叫击鼓传花。今天,我想借刘先生这块宝地,体验一下这个慕名已久的击鼓传花,一是畅叙中日友谊,二是放松放松心情。
击鼓传花?刘先生当然不相信小野还有这份闲情逸致,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小野又继续描述他的游戏了,他兴奋地说,如果刘先生同意的话,我想马上召集全村人来参加这个游戏。吴胖子说过,刘先生有一公子年方6岁。这正是喜欢做游戏的年纪嘛。鉴于贵公子年纪尚幼,我想让尊夫人带着他一起来做这个游戏,也好借机增进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我想,刘先生也一定会乐意让尊夫人和贵公子轮流执槌击鼓来参与这个游戏。当然,既然是游戏,就有游戏规则,规则是花落谁家,谁就应该表演节目。以刘先生的智慧,应当明白节目是如何表演的。
所谓表演节目,就是将毛竹弯曲成弓形,再把人的双腿各绑在一棵毛竹上,然后将毛竹猛地弹开,那瞬间爆发的绷劲足可以一下子将人一撕两半。
刘先生倒吸一口冷气。这哪是表演节目?这分明是大劈活人呀。
你、你……刘先生愤怒地指着小野说不出话来。小野这一下子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以及全村人全都牵扯到这个事件里来,刘先生再斯文稳重,再四平八稳,这下子也沉不住气了。这正是小野想看到的结果。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从心理上战胜刘先生,刘先生才有屈服的可能。
刘先生不再去看小野,而是抬头去看天空。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远方天际处,大片大片红色的云朵仿佛火焚烧着一般,不停地翻腾舒卷;一群群各种各样的鸟从山那边飞过来,奇怪的是,那些鸟一只只都不鸣不叫,只是无声无息地飞着,似乎是一幅巨大油画呈现在眼前。
小野也顺着刘先生的眼光看了一会,很不耐烦地说,我想,现在并不是看风景的时候。我相信,我们的游戏一定比这风景精彩。如果刘先生不反对的话,现在可以让夫人将贵公子带出来做准备活动了,我这就让人去召集人,如何?
刘先生的眼睛虽然还是看着天空,但还是开口了:好吧,你赢了。话的声音虽然低,但也足够让小野听得清清楚楚了。小野忍不住想笑,因为他看到刘先生说话时额头上汗珠涌动,其中一粒还从刘先生的额头悄然滑落。
三
小野的队伍是早晨出发的。
那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天气就格外地热了起来。待太阳从东边的山冈跃出,天气就更加热了,仿佛这已不是春天,倒像是置身在炎热的夏天里。
刘先生一袭青衣,背着药篓,手执长嘴药锄推开门走了出来。他并没有看站在院子的小野,而是又自顾去欣赏天上变幻万千的美丽云彩。天上再也没有鸟儿飞过了,连一只也没有,仿佛一夜间那些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鸟儿已经从山那边飞得干干净净的;那昨天还流连在天际的大片大片的红色的云朵此刻已无端地碎成了无数块,漫无目的地在天上游来荡去,在阳光的辉映下,将整个天空点缀得华丽而壮观。
小野尽管穿得很少,但还是感到热。他顾不上手不离刀的武士风范了,双手左一下右一下地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刘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吧?不然,等会儿天就更热了。
刘先生点点头,然后回过头朝屋里大声说,放心吧,这么好的天气,我一定可以成功的。
小野很满意刘先生的道别。刘先生既然这样说,这就表明刘先生有决心、有信心在黑森林找到那口铜井。只要找到那口铜井,不仅可以完成师团交给自己寻找铜矿的任务,还将再一次证明自己和自己所率领的这支特别大队是战无不胜的。
刘先生看了一眼小野,说,我们走吧。刘先生那一眼目光炯炯,目光里有愤怒、不屑、轻蔑,还有仇恨,那么多的内容交织在一起犹如一道炽亮的电光射向小野的心头,让小野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恼怒之间,一股浓烈的杀意慢慢地涌了上来。
刘先生却再也没有看小野第二眼,而是迈步向院子外面走去。他走得很坚决,目光一直看着前方,跨出了第一步后再也没有回头。尽管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在身后的这间小屋里,有两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影,那是两双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那么快,每一步都迈得很大,很有力。
小野冷笑一声,一手扶刀,一手有节奏地摆动着,很威严地迈着内八字,紧紧地跟在刘先生的后面。他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待找到那口铜井,再找刘先生算总账也不迟。
雪是快到傍晚时分才下起来的。一开始是刮风。风很大,顷刻之间就吹走了满天红色的云朵,厚厚的阴云眨眼就布满了天空;接着,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似乎从夏天一下子走进了三九寒冬。还没有等人反应过来呢,鹅毛般的大雪就铺天盖地下了起来,不过片刻,地上、屋顶上、树上都白了起来……
到了第十天,山上的积雪多少化了一些,隐约显出山路来。村里人壮着胆子进山找人,费尽了周折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在黑森林的附近找到刘先生。
他已经成了冰雕了。但他并不是冻死的。在他身边,有七个鬼子被长嘴药锄一锄毙命。他也身中十弹五刀,最致命的一刀是小野的那柄东洋刀,那刀穿胸而过。他中刀之际全力锁喉一掌,与小野同归于尽。那一场大雪,让上山的一百多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大山。除了刘先生杀死的那八个鬼子,剩下的鬼子不是冻死的就是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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