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1941年5月,洞庭湖区洪水泛滥。浊浪翻滚,一泻千里,水到之处,垸垮堤崩,无数生灵在波涛中挣扎。
一日黄昏,有着百年历史的花鼓戏得胜班,来到南县的草尾镇。小镇在洪水的包围中犹如一个孤岛,镇上的人也似惊弓之鸟,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准备随时被洪水卷走。街市上,几盏玻璃罩中的豆油灯忽明忽暗。
班主李冬生和徒弟海保正为戏班的安置在小镇上奔忙。突然,李冬生感觉到什么,便侧耳倾听,远处传来游丝般的歌声,是丝弦小调!在这凄苦的夜晚,在难民成堆的破烂市上,在恐怖笼罩的时刻,这哀怨的音调更平添了几分凄凉。声音很轻,如若不是长年从事舞台生涯的人是很难捕捉得到的。冬生与海保循着歌声走去,不觉到了街尾,看见堤坝上有个孤零零的身影,地上还蜷曲着一团黑影。小曲便是站着的人唱的。海保欲上前询问,被冬生制止。优美的音色和娴熟的演唱令他惊异不已。
唱曲人面对波涛汹涌的湖水,似乎在向谁倾诉什么,毫不觉察身边有人在偷听。当唱到动情处,歌声突然中断,随即传出嘤嘤的哭泣声,是个女孩!冬生和海保走上堤坝,才看见蜷曲在地上的是一位白发老人,唱曲人蹲在地下掩面痛哭。
"老人家,她是……"冬生轻声问老人。
"哎,苦命的孩子,她是在怀念父母呢!"老人摇了摇头。
"她是您老的——"冬生试着问道。
"她不是我的什么人,前天大水涌进时,是她把我从洪水中救起。她是戏班班主的女儿。"
"啊!你知道是哪里的班子吗?"
"听说是桃花江来的。啊,你就是得胜班的李老板吧?我看过你演的《清风亭》。"
"桃花江的戏班?"冬生听后一震,没有理会老人唠叨,忙问道:"她的父亲……"
"大家都称她父亲叫郑老板,唱花鼓戏《秋江》的小生、《书房调叔》的旦角都很不错,人称……"
"赛潘郎?"冬生与海保相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
"正是,是赛潘郎,那个多情多义的公子潘必正硬是让他演活了。"谈起戏来,老人又来了劲头。
冬生快步上前,将悲痛中的女孩扶了起来。借助远处微弱的灯光,冬生看见姑娘虽满脸泪痕,但好看的脸蛋上,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心想:"是块好料,不愧是师兄的女儿。"
原来这女孩的父亲郑连山,少时在南县花鼓戏科班得胜堂学过戏,与李冬生是同科,二人感情甚笃。临出科时,连山的母亲病故,他连夜赶回桃花江奔丧。守孝一年后,便在当地组合了一个草台班子。由于经过了严格练训,加之本人的嗓音扮相俱佳,很快便唱红桃花江和益阳一带。冬生与连山一别就是一二十年。想不到在这乱世之夜得见了他的后代,这也叫缘份吧。
"妹子,你的爸爸、妈妈呢?"
"唉,被洪水冲走了。"老人叹息着,女孩又抹着泪水。
冬生和海保轻轻摇了摇头,冬生又问:
"妹子,你听说过得胜堂吗?"
女孩细声细气说:"爸爸常对妈妈说,他是得胜堂的子弟。"
"妹子,我们都是和你爸爸二十年前在得胜堂学戏的师兄弟。我叫李冬生,他是你海保叔,如今你父母亲都不在了,如果信得过我们,我们戏班就是你的家。"
红儿听后,咽喉哽哽,流着泪水对着冬生就要下跪。
"别、别、别这样,"冬生急忙制止,"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今年三月满了十五岁,母亲常说我是那年涨桃花春水时生的,便给我取名郑桃红,平时就喊我红儿。"
"桃红……"海保念着,"好名字。"
"名字好,人长得好,曲子唱得更好,"冬生说,"郑桃红,今天我正式收你为徒,你的艺名就叫小桃红。"
第一回孙财主酬神唱大戏小桃红智斗恶色狼
中秋节前夕,李冬生的得胜班又来到了草尾。他们是应孙氏祠堂之聘,前来唱还愿戏。楚俗,凡家有事求神并向神许诺,若应验后,须延请戏班至家唱戏以酬谢神灵。
孙家祠堂坐落在离小镇30几里的草尾河边。高高的屋柱,粗大的梁檩,飞檐连铁马,向世人显示孙氏的富有与威严。祠堂外的空坪上,已临时搭起了离地面一丈多高的戏台。得胜班将在这个舞台上为60多岁的孙太爷喜添第五个儿子而唱戏三晚。
皎洁的月光洒下一片银辉,静谧的山村已不闻鸡鸣狗吠。通往小河的堤坝上,一个轻盈的身影在夜雾中款款而行,她便是现今得胜班的当家旦角小桃红。
三年的光景,小桃红出落成一个惹人注目的大姑娘。她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艺术素质和母亲的秀外慧中。长年在台上台下翻爬滚打,造就了她一副窈窕而不失丰满的身材,言谈举止如受过高等教育的淑女,全然没有一般江湖艺人的粗鄙与媚俗。花鼓戏当时还几乎没有女演员,现在一下冒出了个色艺双馨的女旦角,无形中提高了花鼓戏的地位,得胜班也因她而成为方圆数百里湖滨各路花鼓戏班之首。
此时,她不可能知道,她离开小房时,另一边男人住房的窗前和孙家大宅二楼的窗下,有两双年轻的眼睛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注视着她。前者满含关切,后者充满淫欲。
花草闪烁着露珠,秋虫在轻轻吟唱,她在河边一块青石板上坐了下来。倒映在水中的月影,不时被鱼儿搅成一团碎银;如镜的水面,时而被微风吹起粼粼波纹。突然,她依稀看见水波深处有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正对着自己微笑。不由心头一颤,今天是怎么啦!
一年来,她无时不感到身旁有一束灼热的目光射向自己,但当她用心去搜寻时,这目光却又倏然消失。聪颖的她当然知道这是"他".他们朝夕相处,在台上不知扮了多少回"夫妻"和"情侣",在台下他们却与班内其他青年人一样,都是兄弟姐妹。青春的躁动有时也想单独对他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姑娘的羞涩加之稳重的性格,又一次次将未出口的话语嚼烂吞下肚里。其实,他们的心灵早已相通,只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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