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传奇

石榴果202年前
人工智能朗读:

1.醉打赵门神

我的七爷爷名叫岳延强,因排行老七,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岳七爷。民国年间,七爷爷在咱们高阳城大同街开了一间酒铺,叫做三斤半酒铺。为什么会取这么个店名儿呢?这里头有个说法。

七爷爷善饮。据说他老人家无酒不欢,三餐必饮,每顿饭至少要喝烧酒三斤半。所以自己开酒铺时,信手拈来,就取了这个店名儿。招牌上的几个大字是他自己写的。七爷爷年轻时中过大清朝的秀才,几个字写得古朴苍劲,别具风骨。

七爷爷喝酒,在高阳城里是有些名头的。好酒孬酒,一啜便知。哪家酒坊酿出了新酒,必定要请他老人家先尝一尝。七爷爷就拿起酒提子,从酒缸里舀起一筒酒,先闻后啜,然后将剩下的酒猛倒入喉,轻闭双目,摇头晃脑,品咂再三,最后眼睛一睁,说这酒口感醇厚,香而不艳,柔而不淡,既不刺喉,亦不上头,好!这酒就可以上市开卖了。要是七爷爷眉头一皱,说,咦,这酒怎么略带焦味儿?或者说,哎,这酒后味淡了些。得,您就赶紧收起来,别拿出去丢人了。硬是要拿到大街上卖,也无人问津。岳七爷摇过头的酒,那还有人喝吗?

七爷爷在高阳城里有“酒仙”之称。高阳人都知道七爷爷酒量好,到底有多好,却无人知晓。那一年,有个卖大力丸的山东人来找七爷爷比拼酒量。结果七爷爷喝了整整一十八斤高阳玉液,还跟没事人似的。山东汉子只喝了十来斤,人就趴下了。从那后,高阳人都会说一句歇后语,岳七爷的酒量——没底儿。

七爷爷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酒,二是棋。酒铺的隔壁,是一家画室,店主姓梁名修远,他的画室就叫“修远画室”。梁修远画功不俗,尤善山水人物,只是时运不济,落得个卖画为生的境地。梁修远除了画画,还下得一手好棋。一来二去,就跟我的七爷爷成了一对棋友。每日傍晚,店铺打烊,七爷爷就端着棋盘串到隔壁,两人隔着楚河汉界,车来炮往,一战就是大半夜,杀得兴起,下通宵棋,也是常有的。

这一天,酒铺里生意清淡,未到傍晚,七爷爷就关了店门,拎着棋盘到隔壁找梁修远下棋。开场三局,梁修远都在中盘输了。七爷爷看出他似乎没把心思放在棋局上,就问:“梁先生有事情要办?”梁修远一怔,摇头说:“没有。”又摆开阵势,下了两局,梁修远皆被我七爷爷大刀剜心,重炮成杀。

七爷爷觉得今天赢得轻松,并不过瘾,摆好棋子还欲再下,梁修远却看看桌上的自鸣钟说:“时间不早了啊!”七爷爷自然知道,这句话就是送客的意思,梁修远是在催他早点结束棋局回家去。七爷爷就愣了一下。往时下棋,即便是通宵酣战,也从未见梁修远流露过烦倦之意呀,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瞧出端倪,就问:“梁先生今晚有事?”梁修远见瞒不过他,就叹口气,把事情说了。

原来这高阳城里有个泼皮,名叫赵标。他父亲是个武师,在北门口开武馆。赵标跟父亲学了些拳脚功夫,就目空一切,嚣张跋扈起来,纠集了一帮泼皮混混,整日在街上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街坊们对他又恨又怕,背地里都叫他“赵门神”。今日白天,赵门神来到修远画室,张口索要保护费二十块大洋。梁修远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敢招惹这个门神,在画室里搜罗一遍,也才找出十块大洋,悉数交给了他。赵门神很是恼火,说余下的十块大洋,今晚十时来收,叫他趁早准备好。如若不然,一把火烧了他的画室。梁修远一个穷画家,一时之间到哪里去筹集这笔“巨款”呢?心里悬着这件事,下棋就有些心不在焉。又怕赵门神找上门来伤及无辜,所以就想催促我七爷爷早点离开。

七爷爷听罢哈哈一笑说:“我以为多大个事呢,不就十块大洋吗?这事包在我身上。”梁修远一怔,就望着他问:“您肯借我十块大洋?”七爷爷仍旧是笑,说:“你尽管下棋,赵标来了,我自然会替你打发他。”梁修远听罢将信将疑,又在棋盘前坐了下来。一盘棋刚下到中局,大门就被人踢得砰砰作响。

梁修远犹犹豫豫地打开门,两个年轻汉子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一个刀疤脸,正是赵标赵门神。赵标说:“老梁,钱都准备好没有?”“这个……”梁修远说话就有些不利索了,直拿眼睛往我七爷爷身上瞟。

七爷爷好像根本不知道屋里闯进来了几个凶神,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棋盘,头也不抬地说:“梁先生,该您下了。”

赵标这才注意到屋里还坐着一个糟老头子,脸色就不好看了,冲过来一脚踢翻棋盘,呼的一拳,打在七爷爷胸口。只听喀嚓一声,七爷爷屁股下的椅子就散了架,人也仰面跌倒在地。

七爷爷脸色苍白,佝偻着腰,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问:“梁先生,有酒吗?”梁修远一怔,见他嘴角渗出血丝,以为他要用酒活血洗伤,忙说:“酒,有的。”转身从里面房间拿出一瓶高阳玉液。这可是高阳出产的最好的酒了。七爷爷看了一眼,又问:“还有吗?”梁修远迟疑一下,说还有的。又进屋拿出四瓶散装白酒。

七爷爷也不客气,拧开瓶盖,咕啷咕嘟,不多时,几瓶白酒都已见底。七爷爷把高阳玉液的瓶子往地上一砸,叫声好酒,人就有些踉跄。干杯不醉的他,竟似乎有了些微醺之意。

赵标身后的一名泼皮早已不耐烦了,嘴里骂骂咧咧,上前冲着七爷爷劈面一拳。七爷爷脸有惊色,抱头躲闪,脚尖踢到地上一只酒瓶,酒瓶顺势滚到那泼皮脚下。泼皮踩到酒瓶,往后一滑,人就扑在地上摔了个狗抢屎。

赵标是练家子,自然看得出我的七爷爷使用的是一种十分高妙的醉拳。当下也不开言,突然飞身跃起,一记旋风腿,闪电般踢向我七爷爷。七爷爷顺着对方攻势,直挺挺硬生生侧倒下去,倒地之时,左手手肘支头撑地,右手作握杯状,嘴里啧啧有声,连声叫道好酒好酒。

赵标见他双目轻闭睡在地上,以为有机可乘,一招双峰贯耳,俯身直击七爷爷两边太阳穴。七爷爷双目忽睁,喝道:“仙姑牙床倒卷帘。”左脚一抬,脚背叭一声,打在赵标头顶百汇穴上。赵标只觉脑袋嗡然一响,尚未反应过来,七爷爷右脚已到,扎扎实实蹬在他胸口。赵标仰面跌倒,胸口喀嚓一响,想是肋骨已断,喉头发甜,就喷出一口血来。

他脸色煞白,冲着七爷爷一抱拳说:“想不到高阳城里还有如此高人,我赵标认栽了。”摆摆手,说声走,同伙就搀着他悻悻而去。

梁修远如梦方醒,又惊又喜,一把握住七爷爷的手说:“七爷,没想到您……”

七爷爷摇头摆手,呵呵一笑,说:“年轻时曾跟一个游方和尚学过几年醉拳,想不到临老还派上了用场。”

梁修远道:“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七爷爷笑道:“哪里,醉拳讲究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我师父告诉我,醉拳的最高境界,是无酒醉,也即。滴酒不沾,却能因势像形,如痴如醉。我老头子练了几十年醉拳,也还离不开这杯中之物,平时不喝酒,身上一点功力也没有,只有喝到几分酒意,才能勉强耍几招。可惜浪费了你一瓶上好的高阳玉液。唉,不说了,没意思,下棋,下棋。”

经此风波,七爷爷与梁修远遂成莫逆之交。

2.无酒醉

民国二十九年冬,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日军一个联队在联队长川岛一雄的带领下,悄悄越过长江,攻进了高阳城。高阳全城顿时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不久后,高阳中学的操场摆下了一座比武擂台,擂主名叫川岛西山,是日军联队长川岛一雄的亲弟弟。川岛西山系日本刚柔流空手道高手,跟随哥哥来到中国后,川岛一雄每到一处,他必在当地立擂扬威,向当地武林人士挑战,说是要以日本武士道精神征服中国武林。自人中国以来,已在十余个地方设擂比武,未尝一败。此人心狠手辣,出手无情,死在他手下的中国武林人士已达二十余人,重伤者更是无数。来到高阳城后,更是气焰嚣张地在擂台两边挂出了“脚踢长江南北,拳打黄河两岸”的对联,这可把高阳城里的武林豪杰气坏了。

最先按捺不住跳上擂台应战的,是高阳飞雄武馆的馆长赵飞雄。赵飞雄也即是赵门神赵标的父亲,别看人家养个儿子不成器,可一手七星螳螂拳,在高阳城里可是响当当的。

但是让整个高阳城的老百姓不敢相信的是,赵师父跳上擂台还没三秒针,就被川岛西山一记重拳打倒在擂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站在台下观战的熊威熊师父沉不住气了,一纵身,就跃上了擂台。熊师父也是开武馆的,他的熊威武馆开在高阳南门,与赵师父并称南熊北赵。

熊师父上台后二话不说,一口气连攻十余招。川岛西山毫无惧意,看出熊师父的破绽后,突然腾空跃起,一记下劈腿,足跟就像一块铁砖,叭的一声砸在熊师父头顶。熊师父立时头颅开裂,砰然倒下,当场毙命。台下观众一片哗然。

接下来数日,又有十余位武林豪杰上台应战,惜乎技不如人,多则十余招,少则三拳两脚,便败在川岛西山手下。功力深厚的,尚能带伤而退,功力稍逊一筹的,则血溅当场。一向好勇斗狠的高阳人,这次真被这个用拳脚杀人比刀还快的日本武士给镇住了。擂台摆了大半个月,高阳城里的武师们个个心寒胆怯,竟再也无人敢上台应战。

川岛西山兴犹未尽。他素知高阳一地,民风强悍,武风炽烈,民间高手众多,可是人家不愿上台一战,那也枉然。这时新上任的高阳亲善维持会会长给他出了个主意。这个会长列出了一份高阳武师名单,叫川岛西山用中文写了一份挑战书,由这个会长逐一上门下战书,限定其某日某时上台应战。过时不来,皇军上门,杀光全家。

这位亲善维持会的会长不是别人,正是赵标。赵门神自日军进城之后,就助纣为虐当了汉奸,摇身一变,成了高阳亲善维持会的会长。他老爹赵师父的硬骨头,他可是一点也没遗传到。父亲死于川岛西山手下,他却还哈巴狗似的围着这个杀人魔王转。赵标本身就是练家子,比谁都熟悉高阳武术界的情况,他列出的名单,几乎把高阳城里所有练武的人都一网打尽。

高阳城里,凡接到川岛西山挑战书的练家子,上台应战的,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走下擂台。可是不硬着头皮应战也不行啊。衣铺街的铁匠朱大鹏接到挑战书后怯战未去,当天晚上,一队鬼子兵冲进铁铺,可怜朱大鹏一家六口,瞬间就成了鬼子兵的枪下亡魂。

一时间,高阳城里杀机笼罩,人人自危。

这天晚上,梁修远正要上床睡觉,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只见我的七爷爷站在门口。七爷爷手里拎着棋盘,说:“深夜无眠,想找梁先生杀上两盘。”两人在灯下驱车走马,杀了几盘,各有胜负。远处的大街上,不时有零星‘的枪声传来,让人的心一阵一阵地揪紧。又下了两盘,七爷爷看看桌上的自鸣钟,已是午夜,就收了棋子,起身告辞。

梁修远正要起身相送,七爷爷忽然叹口气说:“今天晚上,也许是我跟梁先生最后一次下棋了。这张棋盘,看着不起眼,却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紫檀做的,就留下来送给先生吧。”梁修远怔了一下,就问:“七爷何出此言?”七爷爷说:“今日白天,赵标已经代表川岛西山向我下了挑战书,约我明日上午上擂台一战。”梁修远不由一震,咬着牙骂赵标这个汉奸!又说:“七爷不必长他人志气,您的醉拳我见识过,真要是上了擂台,那川岛西山也不见得能落到什么好处。”“唉……”七爷爷瞧他一眼,欲言又止,摇一摇头,叹息一声,朝他拱拱手,打开门,无言而去。

梁修远心中有事,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他爬起床,去敲我七爷爷的门,敲了半天无人应门,就知道七爷爷赴约比武去了急急忙忙往高阳中学赶。

寒风刺骨,天冷得厉害。高阳中学的操场上已经围拢来不少看热闹的观众。四周走廊里站着一些荷枪实弹的鬼子兵。梁修远挤上前去,看见比武已经开始。七爷爷双脚足尖踮起,身子向后斜仰,双手作握杯状,摆出了醉八仙中韩湘子端酒迎故人的招式。川岛西山在中国碰到过不少对手,还从没见到有人像醉汉一样站上擂台的,知道奇人必有异技,心里就多了一份警惕,不敢贸然进招,侧身抬腿,试探性的踢出一脚。七爷爷急忙偏身闪避,因为移步太急,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差点摔倒。

梁修远虽是外行,但在台下也看得出来,七爷爷这次是真的脚步凌乱下盘不稳,绝不是故意藏拙诱敌深入。心里就有些奇怪:七爷今天的状态不对呀!

川岛西山一试之下,心中已然有数,轻蔑一笑,左手打出一记刺拳,引开对手的注意,右脚暗中起腿,一记扫踢,踢向七爷爷腰肋。七爷爷踉跄撤步,摇身闪避,却已迟了,叭的一声,川岛西山的脚背像铁鞭一样扫在他腰间。七爷爷侧身跌倒。爬起来时,嘴角已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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