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后,李武奉命押解白银20万两,送交北京兵部衙门。李武觉着这份差事责任重大,如果出了闪失,不仅无法向上司交待,自己也将声名扫地。看来,明走不如暗去,便吩咐手下人,将20万两银子分装在六辆双套大车上,表面用草药、山货伪装起来。每辆车除车夫外,另派两名精干的捕役,乔装改扮成客商,暗带兵器随车护卫。一行19人,悄悄出发了。
李武在江湖上还真有点儿人缘,走了3天,一路上平安无事。第4天下午,李武押着银车来到河北滏阳河南岸。没想到河上的木桥塌了一孔,马车根本没法儿过去。李武等人路径不熟,不知从哪儿能绕过去。正在着急的时候,顺河堤从东边来了一辆双套大车。李武赶紧上前打听附近哪儿还有桥,能过大车?那车把式说:"要找桥可远啦,最近的也得绕几十里路。不过,从这儿往东二里多路河道宽阔,河水不深,可以蹚水过河。"他说着用鞭杆指了指自己还湿漉漉的车轱辘,"你看,我是刚从河对岸过来的。"说完赶车就走了。李武只得吩咐车夫赶车沿着堤往东走。走了二里多路果然有许多来往蹚水过河的车辙。李武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惟恐其中有诈,先命两个车夫下河,顺着车辙探探道。车夫在河里蹚了一个来回,确实水不没膝,还都是硬底儿。李武这才命车夫们赶车过河。水面开阔,大约有20多丈宽。六辆大车一字排开,顺序下河。哪曾想头车刚一上岸,就陷在烂泥塘里,淤泥吞没车轴。任凭车夫怎样狠打牲口,再加上五六个人帮着推,车不但纹丝没动,而且越陷越深,遇上流沙了。后边的5辆车,都被挡在河里泡着。李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跑到河堤上往四外一看,10里以内连个村庄都没有,眼看天要黑了,这要来一伙人打劫,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这20万两银子也得撂到这儿了!
正这节骨眼儿,从南边来了一老二少仨和尚。老和尚身材高大,膀阔腰圆,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年纪在五十开外。俩小和尚一胖一瘦,都在20岁左右。仨人一律是灰布僧衣,白袜子云鞋。来到近前,老和尚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武。见他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细腰宽背中等身材,剑眉凤目清瘦面庞,头戴青布瓜皮小帽,身穿毛蓝粗布夹袍,腰系白绸子褡布,完全是客商打扮,只是脚上却穿了一双梁搬尖趿鞋。老和尚看罢哈哈大笑:"对面这位就是威震河南的神弹子李武吧?"
李武一怔,心想:我并没有见过这个和尚,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大概我这车上拉的是什么,也瞒不了他啦!看来,是来者不善啊!想到这儿,赶紧拱手赔笑道:"不敢当,在下正是李武。敢问老师父,仙乡何处,贵上下怎么称呼?"
老和尚又是一笑:"出家人云游四海,到处为家,我把自己的名字都忘啦,你就叫我老和尚吧!"
"我与老师父从未会过,您怎么知道我是李武?"
"嘿!在河南武林中,一提起李武的大名,哪有不知道的!今天见面我一猜,就猜中了!"老和尚故意岔开话题,"哎呀,你们这几辆大车怎么泡在河里休息呀?"
李武觉着这个老和尚说话真可气,自己又不能着急,苦笑了一下说:"老师父取笑了!我的车是陷在泥里上不来啦!"
"哎呀,你咋不早说!"老和尚吩咐两个小和尚,"去,你们帮忙把车抬上来!"
俩小和尚来到被陷住的大车跟前,一左一右骑马蹲裆式站好,双手捧住车轴轴头,两膀一用力,竟把那大车抬起来了。车夫趁势一吆喝牲口,大车上来了。李武一看,俩小和尚鞋帮都没沾泥,心中一惊:这俩小和尚功夫尚且如此,老和尚的武功更不用说啦!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啦!
泡在河里的五辆大车,都绕过烂泥塘,也赶上了河堤。李武再三向老和尚道谢。老和尚说:"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你们要往北行去寻原路,咱们正好一道,搭伴儿走吧!"李武说:"请老师父先行一步,我们随后跟上。""好!"老和尚爽快地答应一声,与俩小和尚走在前面。李武有心不跟着走,可别无他路,只得吩咐车夫赶车往北走。他边走边想,今天遇上这些事儿绝非偶然,从断桥、问路、陷车,到遇上这仨和尚,一切都像是有预谋的。如果这仨和尚真要劫车,动起手来,我们这一帮人也不是人家的对手。等到双方短兵相接时,自己的弹弓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我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吧!想到这儿,他暗中从车上取下弹弓弹囊来。见老和尚距他不过二十来丈,遂取弹搭弓瞄准老和尚的后脑海,"嗖"地就是一弹。要说李武这弹弓,百步打灯是百发百中的。不然的话,他也不能以此绝技成名。没想到老和尚竟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情急之下,李武使出绝招三弹连发,老和尚还是没有反应。李武脊梁沟儿里渗出了冷汗,心想:我今天真是遇上对头了,如果他真要劫饷银,我只能以死相拼了!
忽然,前边三个和尚停步转身挡住去路。老和尚笑道:"已经回到桥头大道上了。我看天色已晚,你们再往前走,恐怕会遇上麻烦。敝寺离此不远,倒不如随老僧到寺中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李武心里一阵冷笑:好个歹毒的和尚,你要劫我的银子,还让我亲自送到家里呀,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不过他表面上并未动声色,反而拱手向前满脸赔笑道:"多谢老师父途中相助,回程时定当登门拜谢,今日就不搅扰了!"
"既然捕头不肯光顾,老僧也不强留。那就把你的小玩艺儿还你吧!"老和尚说着往脑后一摸,原来李武射出的四颗弹丸,都在他粗脖子上的肉褶里夹着。他取下四颗弹丸,托在左手掌上,用右手食指连续弹出。只听连声脆响,距他10丈开外的头车车夫手中的鞭杆连断四节。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李武面红过耳,汗如雨下,心想:我号称神弹子李武,跟老和尚一比,简直百嘛不是!赶紧躬身施礼道:"刚才晚辈班门弄斧,多有得罪,还望老师父海涵!"
"这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老和尚略一沉吟,"李捕头,我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老师父有事尽管吩咐!"
"皆因我们那儿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灾,河干地裂,颗粒无收,庙周围饥民遍野,饿死无数。我庙老当家的动了恻隐之心,命我下山化缘,以赈济灾民。没想到那些豪绅富户,个个都是守财奴,不肯施舍钱粮救灾,我化了半天缘也无济于事。昨天听说巡抚衙门有20万两银子解往京城,我想这银子本来就是民脂民膏,留下来赈灾正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预先等候在此,向你化缘来了。本想将银子全部留下,如今冲你李武的面子,只留一半儿,你看如何?"
李武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和尚真可恶,明明是劫匪,还美其名曰化缘,世界上有你这么化缘的吗?有心当时翻脸动武,可明知道不是人家对手,只得先动软的试试,当即就给老和尚跪下了:"哎呀,老师父!您化缘赈灾本是善事,就算将银子全部留下,李武认可搭上身家性命也不该驳。只是这银子是解往兵部衙门的,将拨给在浙省英勇抗倭的戚家军充做军饷。老师父是明白人,这抗倭与赈灾虽然同等重要,但毕竟有缓急之分。望老师父能顾全大局,三思而行!"
老和尚见李武言词恳切,他身后捕役、车夫跪了一溜,迟疑半晌认真地问道:"李武,你说的都是真话么?"
"在老师父面前岂敢说谎,现有批票路引可以做证。"李武说着就要掏文书。
"李武,不必掏文书啦,你说了我就信!"老和尚不由得一声苦笑,"我还以为这又是你们巡抚老爷,送给奸贼严嵩的孝敬银子呢!既然你把银子用项说明,当然还是给抗倭的戚家军补充军饷重要。这银子我就一点儿也不留了。"
李武等人听了这句话,连连磕头,齐呼:"多谢老师父深明大义活命之恩!"
"大家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我还有话说。"老和尚亲手将李武搀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说,"有人托我给你捎封信来,你看看吧!"
李武拆开信一看,心中一震,竟是自己恩师所写。信中写道:当今皇帝沉溺于酒色,不理朝政;奸贼严嵩当道,祸国殃民……劝他激流勇退,不可再为朝廷效力。信尾注明,捎信者是他师叔,法号惠民。李武看罢信,赶紧跪倒,口称:"愚侄李武叩见师叔!因未识尊颜,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不知者不怪呀!"惠民搀起李武,给两位小和尚做了介绍,随后说,"你我叔侄初次见面,我连个见面礼儿也没有!"说着从脖子上摘下来一挂念珠,"这挂念珠,我随身带了几十年,今天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多谢师叔!"李武跪接念珠在手,没想到竟有10多斤,一个个锃明瓦亮,比自己用的弹丸大一倍多,不用问这是他的防身武器了。
"你使弹弓虽然很熟,总不如我用手指弹起来方便。刚才你已见我的使法,回去仔细琢磨,功到自然成。"
"多谢师叔赐教!"
"你北行沿途,再有人拦你,你可把我的念珠给他们看,大约就不会有麻烦了!"
"多谢师叔关照!"
"临别之际,我再赠你一句老生常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望你好自为之!"
"师叔放心,李武绝不负师恩,谨遵师命。并请您代我向师父问安。小侄告别了!"李武吩咐车辆先行,转身又向惠民行了大礼,才洒泪而别。
李武办完这趟差事,辞职退归林下了。
选自《民间文学》200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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