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闹市之中，人声混杂，叫卖之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一个长须大褂的算命先生穿行于闹市，见他手支一布，布上有字“神算子”。
算命先生走过市集，行到一石桥上席地而坐，双眼微眯看着桥上人来人往，时而抚须微笑，时而摇头叹声。
不一会，见一头戴方巾的书生踏桥而上，算命先生突然上前搭话：“这位相公暂请留步，我有话想与你说。”
书生见有人唤他，见那写有“神算子”的布条，忙施一礼，道：“先生有何指教？”
“相公好面相，早则半年，迟则一年必会有官运降至。”算命先生道。
“谢先生吉言，几日后我便会上京赶考，如若高中，必来感谢先生。”书生笑了笑，顿了一下，又道：“我还要采买一些物事，还请见谅。”
说完，欲转身离去。
不曾想，算命先生却说：“慢！我还没有说完。”
书生只得再次拱手道：“请说。”
算命先生手抚长须，缓缓言道：“你虽有官运，但是如今你印堂发黑，隐有灾祸，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就在此时，晴空当中“噼啪”一声霹雳巨响。
书生受此惊吓，倒退数步，脸现惊慌之色。
良久，书生才缓过神来，怒道：“先生，莫要诓我，我乃圣人门徒，从来不信这无稽之谈。”
算命先生指着上天，道：“那这晴天旱雷又如何解释？”
“凑巧罢了。”书生说。
“鬼神之事不敢言，但人之命运还是可测，上天自会有诸多暗示，不然，你写一字，待我为你测上一卦如何？”算命先生摆上纸笔，请书生写上一字。
书生干咳一下，有些尴尬说：“不了，一则我无钱付与先生，二则我不信这些。我还有事，先走了。”
书生又欲离去。
“今日你我有缘，不收你一文。如若你真不信，听听又何妨。”
书生心念一转，只好在纸上写了一“母”字。
算命先生见字思索良久，摇头不语。书生有些暗急，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先生可有话说？”
“还请相公再写一字。”算命先生指着纸笔，再次言道。
书生又写下一“殿”字。
算命先生见了，大笑起来。
书生说：“先生为何发笑，可是测不出来？”
算命先生哼了声，又说：“我神算子，所算之卦从无不准和测之不出之说。”
书生激道：“那这两字又如何作解？是否还要我写下这第三字？”
算命先生摆手道：“不了，凡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相公，我有一言，不论你听与不听，我都是要说的。”
书生又拱手道：“请先生明言吧。”
算命先生道：“我劝你在你母亲的有生之年，再也别上京赴考，服侍你母亲过好日子吧。”
“啊！”书生惊道。
算命先生道：“你三岁丧父——你——”
“你——你别再说了，哼，你我都是萍水相逢之人，我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书生连忙打断他。
算命先生说道：“你如果还要去考什么状元，必遭横祸，你的母亲也会遭恶鬼索命而死。”
书生没有想到这算命先生如此诅咒他的母亲，他岂能不气急，恍若全身的血液都充到了脑袋之上，方巾之下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
算命先生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望向了桥下来往的船只，阴笑着说：“你最好放弃应考，不然你进京的路上也会有性命之忧啊，哈哈——而且你的母亲必死于非命。”
天地之下仿佛阴暗了下来，这尘世中好像只剩下了书生与算命先生两人，书生愤怒了，书生要杀了他，杀了这个危言耸听、狂言妄语之人。
书生再也抑制不住挥拳便朝算命先生打去。谁知，算命先生一下不见了，书生一拳却打在了石栏之上。
剧痛传来，痛彻心扉。书生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糊涂事，今天怎么会如此冲动，不禁后悔起来。
这时，算命先生的声音从书生的背后传了过来，阴气逼人，这个声音在说：缘金榜，断了命，奈何累至亲，莫如死了心，保了命。
书生转过身，算命先生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二
书生回到了家中。
正在打扫庭院的老管家看到书生脸色极差，忙关心地问：“少爷，您没事吧？”
书生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您？”老管家看到书生空无一物的手。
书生抓抓头，笑笑：“我有些事回来跟母亲商量，母亲在休息吗？”
“夫人在给少爷收拾行李，夫人真是舍不得你啊。”老管家有些哽咽。
书生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他看了看破败的院子，还见老管家佝偻身体打扫着，心头忧虑，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位妇人正对着一堆衣物发呆，眉头微皱。
书生轻唤了几声母亲，妇人才发觉。
妇人道：“儿啊，东西都买好了吗？还缺什么没，嗯，这么早回来是银两不够吗？娘这里还有一些，给你拿去好了。”边说边准备掏出荷包来。
书生忙阻住妇人：“娘，银两够用了，儿自会办得周全。只是……”
“是什么？”妇人见书生欲言又止。
“没……没什么。”
妇人抓着书生的双手：“孩子，你身子不舒服吗？”
“不，只是……只是我想缓几日再上京城，您……您看可好？”书生有些游移不定。
“此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早日出发为好。”妇人盯着书生，“你有事瞒着娘？我是你娘，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娘！”
书生只好说：“我去市集之前碰到一位算命先生。”
“嗯？”
“算命先生告诉我，我今年必会高中。”
妇人喜道：“这是好事啊，你干嘛还皱着眉头，你这孩子。想我儿聪慧勤学，必能高中的。”
书生咬咬牙：“他还有后话。”
“嗯？”
“他说我虽然会高中，但会害了母亲您。就是让我不再上京赴考，这样母亲就不会死。”
妇人柳眉一竖：“什么！胡说八道！这种江湖术士整日诓骗良人不算，还咒人如此。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妇人捂胸气急。
书生赶紧扶着妇人到椅凳上坐住。
“娘。”书生轻唤妇人。
妇人又道：“那术士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三岁丧父……”书生还欲说下去，妇人却突然打断：“够了，别说了。儿，你明日就在家读书，让老管家去买物事吧。”
“娘，我想缓几日再去……”
妇人听到这话，再次打断，站起来道：“这种江湖骗子的话怎能信，你如不去应考，你父之仇又如何得报！你不高中，如何耀我门楣！你……”妇人越说越激动。
“娘……”
妇人哭道：“儿，今日你且答应我。后日就上京赶考。”
“娘——”
妇人逼道：“快答应娘，不然娘今日就自尽于此！”
书生见妇人以死相胁，只好垂泪答应下来。
顿时，书生和妇人相拥而泣。
三
书生和母亲泪别之后，踏上了进京赴考的路。
此去京城足有千里，书生一路上晓行夜宿，这日，书生走岔了路，天色已渐暗，天空之中时有雷声轰鸣，看来难免会有一场瓢泼大雨。
书生有些急躁，忙给骡马加了几鞭。书生眼尖，看到前方的山脚似乎还有瓦檐峭立，慌忙朝那里面奔去。
林中有破庙，香火已绝。
书生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又找些废柴燃了火堆。书生看着雨也愈下愈大，不知明日是否能停，书生又想到了家中的母亲。
正当书生入神之时，一道闪电蓦地把书生惊过来，只见庙外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书生叫了几声，除了哗啦的雨声之外，再无人应答书生的问话。书生有些怀疑是否自己眼花了，回到火堆旁铺垫好一些干草，准备就着火光看一会书。
谁知，这时拴在庙外檐柱的骡马嘶叫几声，似乎被什么惊扰了，书生忙跑出去查看。
书生来到门口，“呼”一道白色的身影又一闪而过，书生叫道：“是何人！何人在屋外？”
书生跟将出去，只见骡马打了几个响鼻，若无其事的样子。
书生转身走进庙内，感到背心凉飕飕的，又转过身子往后一瞧。谁知，书生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啊”地传出一声长而尖利的叫声。书生看到一个女鬼，只见那女鬼湿漉漉的长发遮挡着青白的面孔，却吐着血红的长舌，白衣宽袖之下还隐隐见那十根尖锐的指甲。
书生惊骇不已，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片刻之后，他发现女鬼没有任何动作，他才稍稍安定，他颤抖着：“你……你是……是鬼……鬼……你，你要干什么？”
女鬼只是冷冷地看着书生。
书生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想起以前看过的鬼谈之说，道：“你……你是否尘缘未了，还是有冤未伸？”
女鬼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想问相公欲往何处？”
书生道：“我上京赴考。”
女鬼哼了声：“赴考？！”
书生道：“是。小……小姐，我这一生从未有做过恶事，我家世清白，还请鬼……不，小姐，放过我吧。”
“你们读书之人，就是这么胆小怕死，骗人骗己吗？”女鬼道。
书生辩道：“我说的句句千真万确。我愿意发誓以证清白。”
“你们男人就是喜欢发誓吗？”女鬼道。
“没，没有。那要我如何做？”
女鬼道：“你且听我说一个故事。”
“请……请说。”
女鬼良久才道：“那日下着大雨，有个书生前往京城考试，我也在这里躲雨，我们相谈良久，他见我美貌，就在这破庙之中我们相爱了。他发誓说，在考试之后一定会来娶我。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我又见到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这个负心的人。啊……啊……”女鬼仰天长啸，满含悲戚与无奈。
书生不知如何是好。
女鬼指着书生，白袍之下那长指甲寒光闪过：“你，你是否和他一样，是个负心之人？”
“不，不。我事业未成，不敢言及婚嫁之事。”书生忙摆手。
女鬼哼了一声，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子。你也会和他一样。”
书生却说：“对于小姐之事，我也十分痛心，世上居然有此负心之人。既然小姐尘缘已了，何不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定能遇到一个好人家。”
“不，我要杀尽天下负心之人。他们都该死。你也和他们一样。”女鬼尖叫着。
“我怎么会和他们一样，我从未负过人家。”书生忽然想起算命先生说母亲将死之事，“我却是有负于人……”便说起算命先生之事。
“那你还是有负于你的母亲，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人。”
女鬼挥舞着利爪，朝书生扑了过去。书生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阿弥陀佛！”一声清正的佛号突然响起。女鬼见有人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只得放弃，骂了声秃驴，慌忙破窗而逃。
书生闻声睁眼，见女鬼窜逃，惊魂未定，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向他走来。
僧人走到书生近前，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书生不想居然佛像之后还有个和尚，而这个和尚还救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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