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圣女

石榴果172年前
人工智能朗读:

我恨战争,我愿意再上战场

一九三六年,上海。

五年前“九?一八”事变的枪声震惊了全中国,但在上海这座靡靡之都,一切都还沉浸在醉生梦死的幻境里,日本人的铁蹄在东三省肆意践踏,可这里还是一派歌舞升平。

最后一班电车已开走,孙婷婷站在巷口四下看着,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女孩子,都是在上海一个有名的夜总会做舞女的姐妹。

街头空无一人,由于刚刚下过雨,路面湿滑,行人稀少,一阵夜风吹来,几个女孩子都有点发冷。

今晚她们来参加一个酒会,由一个关东人办的,这个人叫武文勃,是个挺有风度的男人,在上海很有些知名度。

可是今晚的酒会却进行得不太顺利,一个服务生不小心碰翻了蜡烛,失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原本准备进行到天亮的舞会不得不中途停止。

孙婷婷等人正在等着黄包车,突然冷不丁从巷外冲进一个人来,这人戴着帽子,穿着一件破旧的花格西装,正是标准的上海流氓的打扮。

这人冲到目瞪口呆的几个人面前,一把抢了孙婷婷的手包,转身就逃。

孙婷婷惊得尖声大叫起来,眼看那个流氓就要消失在巷外,突然一个人横在那里,挡住了去路。流氓也吓了一跳,以为是巡警,但抬头一看,只是个矮个子男人,没穿警服,胆子便大起来,从腰里掏出一把刀子,直捅过来。

那人的身手竟是十分敏捷,上手一把将流氓手腕抓住,向膝上一磕,刀子落地,随后一个直拳,砸在流氓的脸上。

那个流氓立时鼻血长流,被打出几步远,手包也掉在地上。矮个子男人踏上两步还要打,那流氓不敢再动手,夺路而逃了。

矮个子男人拾起手包,交还在孙婷婷手里,向她一躬身,道:“让您受惊了,这是我的过失,请您恕罪。”

这声音挺熟悉,孙婷婷仔细一看,原来是今晚舞会的举办者——武文勃。

孙婷婷向武文勃道了谢,这时黄包车来了,武文勃为了安全,亲自护送几个舞女回了公寓。

由于受了些惊吓,孙婷婷不敢独处,武文勃就只好在公寓陪着她打发这几个小时的时光。

孙婷婷为武文勃倒了杯清酒,问道:“今天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您喝杯酒吧。”武文勃有礼貌地接过来,慢慢品了一口,赞叹道:“是正宗的日本清酒,你去过日本?”孙婷婷道:“我去过佐贺。”武文勃点点头,问道:“看您的举止,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祖上。”孙婷婷道:“我爷爷曾是清朝举人,年青时还曾立过战功的,后来在辛亥革命中死去,我家也从此破落;前些年中原大战,我父亲也死去了,我从那时时成了孤儿,无法生活,只好来上海做了舞女。”

武文勃叹息道:“战争,真是个恶魔,使无数人失去了亲人与孩子。孙小姐,这世上如果没有战争,那该是一件多美好的事。”

孙婷婷点头,道:“看您方才打退流氓的身手,您一定是个武林高手吧。”武文勃道:“我不是什么高手,我曾是个军人,战争给了我荣誉,也给了我无尽的痛苦。”

说着他掀起左腿的裤子,露出自己的脚;孙婷婷吃惊地看到,那条腿从膝盖以下,竟是一条假肢。

“九?一八战争留给我的,当时一颗炮弹在我十米内爆炸。我的班长当时失去了生命,而我被炮弹皮削去了左腿,侥幸活了下来。”

孙婷婷道:“您真是命大,但我知道,东三省的战争我们已和平解决了……”

武文勃冷笑一声:“和平解决?哼哼,和平解决的结果是——伪满洲国建立了,日本人在东三省成了太上皇,大片富饶的土地成了日本人的战略基地,为他们以后占领全中国打着基础……另外,我失去了肢体,成了残废。我恨战争,但如果要用战争解决战争的话,我很愿意再上战场。”

孙婷婷不说话了。

两个人因为有着近似的遭遇与身世,所以很谈得来,他们一连谈到天光大亮,武文勃也喝了大半瓶清酒,最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公寓。

从那以后,武文勃与孙婷婷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谈心,以至于两人的关系也急速升温。武文勃近乎疯狂地迷恋上这个清秀可人的上海舞女。

过了两个月后,武文勃在中山路为孙婷婷买了一所独门独院的房子,让她搬离了那所公寓,过起了金屋藏娇的生活,还为她找了一个叫子珍的女孩儿做仆人。

真是好酒,喝这种酒真是福气

一九三六年十月的一天,将近傍晚,黄浦江上吹来的风消散了城市中的热浪,但却散不去那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事实上,夜晚的上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海。

“子珍,去开门。”

随着这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孙婷婷用手绢轻轻把落在桌子上的烟灰抹去,然后把三五牌的女士香烟按灭,起身走进了更衣间。她知道,她的知已来了。

孙婷婷坐在梳妆台前认真打扮着自己,而子珍则把武文勃带进来。

武文勃由于参过军,所以至今还保持着一幅标准的军人作派,行动坐卧之间,总是中规中矩。此时,他将一个大大的箱子扔在茶几上,自己则坐在沙发中,紧皱眉头,看上去颇有些忧心如焚的样子。

子珍看了出来,她走进更衣间,告诉了孙婷婷。孙婷婷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化好了妆,以最光鲜、最妩媚的姿态,站在了武文勃面前。

“今天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难缠的事?”孙婷婷关切地问道。武文勃叹息一声:“是的,是有件棘手的事,是关于我们商会的。”

孙婷婷只知道武文勃去年加入了一个商会,由于才能出众,现在已是商会的对外负责人,至于是什么样的商会,出于传统女人的习惯,她也没有多问。但今天,武文勃却很愿意让她参与这件事,便说出了事情的由来。

武文勃的商会做着很多的生意,包括坯布、粮食、燃油、甚至古董,按他的话说,只要是在中国能挣钱的买卖,他们都做。而今天的棘手之事,是一件古董。

这件古董是商会董事长爱曼的家传之物,也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可就是这样一件宝物,却被一个清洁工偷走,以一千块银元的价格卖给了另一个叫大野秀男的日本收藏家。而这个日本人得到这件古董后欣喜若狂,深怕夜长梦多——因为当时的上海治安很乱,所以,这个大野秀男决定将它带回日本。

武文勃对孙婷婷说,这件古董对于爱曼与商会来说,不但是价值连城,而且还有特殊的意义,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三天后商会要举办展览,这件古董是最贵重的展品,所以他们一定要赶在大野秀男回到日本之前,把它拿回来。

可是大野秀男明天黄昏时就要离开上海,坐船回日本了。怎样才能把它拿回来呢?爱曼是个很机智的女人,她想了一个好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好虽好,只是缺一个女人,爱曼是不能出面的,因为那个日本人见过她,而商会中也没有其他女人了,所以武文勃就想到了孙婷婷,可他不知道一个舞女能不能办到。

孙婷婷看着武文勃那焦头烂额的神情,她知道,考验她的时候到了。

武文勃打开自己提来的那个箱子,从中取出一样样东西,包括一身旗袍装,一双高跟鞋,一张船票,一包女士香烟,一瓶法国葡萄酒,此外还有一个一尺来长的黑布包,看样子里面像是一根短棒。孙婷婷出席过很多重要宴会,对这些东西也算有些眼光,她看得出来,这些衣服与烟酒都是上品,尤其是那瓶法国葡萄酒,摩东—罗歇尔德红酒,价格能吓死人。

看来为了拿回这件古董,商会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武文勃对孙婷婷郑重地交代着:这个大野秀男是日本一个并不太著名但却极为狂热的收藏家,他有很多地方让人不可理喻——他曾经留学法国,所以对法式大餐情有独钟,来到上海后也不改这个习惯,每餐必去法式罗尼餐馆用餐,这是饮食方面;在感情方面,他也是与众不同,他看不上身着和服的传统日本女人,最钟意的是身穿旗袍的中国女子,他在上海的仆人也都应他的吩咐穿着旗袍。

爱曼的主意就是,在他喜欢的这两个方面下功夫,用旗袍女子迷住他,用美酒灌醉他,然后下手。成功后,船上有人接应她下船回上海。

一声汽笛长鸣,丸藏号游轮马上就要起航了。

夕阳下,无数人挤在码头边上,向船上的人挥着手,船上的人也以同样的方式告别亲人与朋友。偶尔有些彩带飞下来,热闹得很。

孙婷婷没有理会这些,她独自一人坐在头等舱的休息室里,穿着一件花式旗袍,盘着头发,两根纤纤玉指夹着一根女士香烟,室内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这正是当时最时髦的打扮与做派。

她在等着猎物上钩。

果然,轮船开动后没多久,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走进来,坐在一个角落里。这人看上去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头整整齐齐的头发,身着西装,戴着礼帽,一副标准的商务打扮,但孙婷婷知道,这一副正统的外表下面,掩盖着一颗狂热偏执的心脏。

这个人当然就是大野秀男。

孙婷婷并没有马上主动去接近他,那样太着形迹,容易使人生疑,武文勃一再告诫她,这个人有着很大的疑心,对任何人几乎都不信任。要想接近并骗过他,并不容易。

孙婷婷也并非没有准备,她从手包里取出一本《游园惊梦》,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边用眼角扫视着大野秀男。不一会儿,她看到大野秀男也将目光移向她这里,然后总是若有若无似地盯着她。

上钩了,孙婷婷知道,她这身扮像引起了他的注意,以下的事就好办得多了。

孙婷婷突然合上书,将烟按灭,走身向船舱走去。没走几步,突然高跟鞋一歪,整个身子扭了一下,便坐倒在甲板上,那本书扔到了大野秀男面前不远处。

有个服务生过来扶起了孙婷婷,连声问候,怕她扭伤脚,孙婷婷活动了一下,感觉并没有伤到。

此时大野秀男来到孙婷婷面前,将那本书递给她。孙婷婷感激地接过,说道:“您真是有爱心的人呢。”大野秀男微微一笑,很有风度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没什么,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的。我叫大野秀男,日本神户人。请问小姐,您是什么地方的人?”

孙婷婷道:“我是杭州人,在日本佐贺市留学,到上海是来观光的。”大野秀男轻轻点头,眼神闪动着笑道:“佐贺市,我去过那里,那地方真不错,景色真是没的说,我记得那里到处都是高大的银杉树,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插着银杉枝,你们学校的门口是不是也插着?”孙婷婷诧异地道:“对不起先生,您是不是记错了,佐贺市没有多少银杉树,至少我没有看到过,而且住户的门口也没有插过什么银杉枝。我们那里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

大野秀男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连连点头:“哦,那一定是我记错了。对了,您这是要回日本?”孙婷婷暗道好险,如果我顺着他的话答言而不是反驳,立时就露了马脚,这个大野秀男,真的是疑心很重的人,接下来的谈话,一定要多加留意才行。想到此,便道:“是的,我先回日本完成学业,父亲已为我安排好,去法国找份工作。”大野秀男眼睛一亮:“您也喜欢法国?”孙婷婷道:“那是非常浪漫的国家啊。没有人不喜欢的。”

真不愧是舞女,孙婷婷没几句话,就把大野秀男的兴趣勾上来了。两个人越谈越投机,竟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大野秀男最后道:“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有说不完的话题。只不过现在天色晚了,海风很冷,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的包厢号码是102。”孙婷婷心中高兴,脸上不露声色,道:“好啊,我去拿件披肩,过一会儿去找您接着聊。”大野秀男十分高兴,道:“一会儿我叫一顿法国菜,让您先领略一下法国的饮食魅力。”

孙婷婷点点头,先回房间了。

二十分钟以后,孙婷婷出现在102号包厢,大野秀男看上去风度翩翩,很有些绅士的味道,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可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身后的床上,还睡着一个小女孩儿,约有三四岁的样子。

“这是我的女儿,今年三岁,是很顽皮的,幸好她现在做着比顽皮更重要的事。小孩子睡着后是不容易醒的,所以您尽可以高谈阔论。”大野秀男笑道。

孙婷婷看了小女孩一眼,道:“她真是可爱,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见到孙婷婷如约而至,大野秀男十分高兴,他一样一样地介绍着:“这是贝鲁嘉鱼子酱,这是肥鹅肝,这是槟榔排骨锅,这是……”大野秀男就像一位标准的厨师一样,滔滔不绝,最后他叹息了一声,“只可惜,这船上没有名贵些的法国红酒,只有干白是不足以配上这些好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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