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渔洼敬老院里突然爆出新闻。老鳜鱼磨刀要杀人。
这是入秋之后,第一个不下雨的黄昏。敬老院里,几个最活跃的老头,他们提着芭蕉扇和马扎子出了院门,坐在湖堤上的乌桕树下正准备闲侃。还没等人们想好话题,老冬瓜气喘吁吁地提着马扎子赶来了。湖面上吹过来带着鱼腥味和水草香的凉风。你们等着瞧吧,不是我胡说,咱敬老院用不了多久要发生杀人的命案。老鳜鱼这狗日的疯了,他要杀人。老冬瓜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片杨树叶随着野鸭子飞逝的暗影,在每个老人的脸上漂移不定。空气的颜色浑浊得像一坛陈年老酒。
他要杀谁?
老冬瓜已经把关子卖到了尽头,几个老家伙的脖子鹅头般地伸过来。不急,老冬瓜点上一锅烟,吃着。容俺慢慢道来。你们知道夜里十点后,我同屋的老鳜鱼在做什么?
他狗日的能做什么?
他夜里磨刀子,要杀人哩。
他和谁有仇呢?
你们急个啥?老冬瓜说。老鳜鱼可没说要杀谁。他那把刀子,有一尺多长,锋利着呢,刀片可也不薄,握在手里正好,沉甸甸的,满有手感。
他那把刀子是日本人当年的刺刀。
是日本人的刺刀,一点都不错。
按你说的,他刀子够快的了,还磨个鸡巴啊,杀嘛?
和谁有仇,要杀谁就杀呗,还磨叽个屁?
老鳜鱼年轻的时候当过兵,他曾经从日本人手里缴获过一把刀子,那一年他才16岁,就干掉了一个鬼子,老鳜鱼从小狠,谁敢惹他?
他第一天晚上磨刀子吓了我一跳,那天晚上我睡得早,睡梦里被一阵吱啦声日鼓醒了。我一睁眼,就看到了老鳜鱼的刀子,那把刀子闪着幽光。你不是想杀我吧?我说。咱俩可是没什么仇吧。你不配。你不值一刀子。他狗日的这样说。你一辈子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看见杀猪的,吓得几乎要尿一裤裆,像你这样的,不配挨我一刀。老冬瓜,你少管闲事,睡你的驴觉吧。他那天晚上这样骂了我。月光照到屋里,小青虫发出嗡嗡的响声。月光在老鳜鱼脸上凶起来。你和我同屋,你不想杀我,你磨刀子弄毬?碍你屁事?你想杀人对吧?废话!我不杀人,我还磨刀子弄毬?你能告诉我,你磨刀子要杀谁吗?当然有人该杀,我想杀人有年头了,我在临死之前,就想杀一个人。你想杀的这个人在咱敬老院里吗?也许在,也许不在。你和他的仇大着呢,是吧?不是,也许有仇,也许没仇吧。我那天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些火。这狗日的不是混账吗?这叫啥逻辑?别人又没在你头上拉屎,你凭嘛就要杀一个人呢?
好吧,咱来研究研究老鳜鱼要杀谁吧?
他的事装在他心里,咱咋知道哩?
大家动脑子,一起想,一起猜,肯定能捋顺出个道道。
根本不用想。把张麻子喊来,问问,张麻子和老鳜鱼是一个村的,过去老鳜鱼和谁有过节,张麻子肯定知道。
你们这样一提醒,我便想起来了。老冬瓜把手里的烟杆举了举。我知道他跟谁有仇了。这仇有年数了。他八成是想杀咱院长。
他为啥想杀咱院长?院长待咱们可是不错哩。这老鳜鱼,不是混蛋吗?
大伙别急,这里面的过节,我慢慢说给大伙。老鳜鱼在村里,原来也是满有威信的一个人。自从发生了一件事,他在村里就彻底没威信了。
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狗走秧子的事。
谁跟谁?另外几个老头听了这话有些迫不及待。
当时的公狗是咱现在的院长。那时候,他在葫芦套村当村长。他和老鳜鱼的老婆有一腿。老鳜鱼的老婆叫三妮。在葫芦套村是数得着的俊媳妇。
几十年过去了,那时候不杀,却等到现在杀,没意思了。憨熊一个。
那时候,老鳜鱼去杀村长。他拿的也是现在的这把刀子。磨得锃亮,发出白瓷器一样的光。老冬瓜狠吃了一口烟。一片乌桕树的叶子落在老冬瓜脚下,树叶上的毛毛虫还爬啊爬的。老冬瓜将烟锅里的烟灰磕在毛毛虫身上。又接着说,那是一个冬天,刮着风,葫芦套村头上的几棵老柳树上,咔嚓咔嚓被刮断了几条树枝。老鳜鱼喝完酒,便去村长家。他喝了多少酒,谁也不知道。他走路的样子歪歪斜斜,像是在跳舞。他养的一条瘸腿狗在他身后跟着,这一人一狗在去杀村长的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村里人都在麦场上等着分藕,街上只有老鳜鱼一个人提着刀子走路。坑坑洼洼的街面突然显得有些宽敞,路两边的老柳树上,有几只乌鸦在鸣叫。村长的家在大街的尽头,家门口是几棵楸树,高大的楸树上悬挂着风声。街心的水井边,傻子毛二在担水,他用的是两个大四鼻陶罐。
毛二,打水哩。
老鳜鱼哥,弄啥去?
喊错了,你个熊货。该喊我叔,你猜我去干啥?
你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子,杀光腚吧?
杀啥光腚熊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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