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是生活在灯红酒绿中的“灰色阶层”,她们是传统贞洁观念的逃遁者,是官方行为典范的修正者。世俗觊觎她们的姿色,敬畏她们的才质,男人则蔑视她们的贞操,又流连她们的放荡。这为中国文化输入了一股具有叛逆色彩的暗流。一贯慎言慎行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妓女们面前却一点儿也不脸红:纳妾成为合法,蓄妓也视为风流,苏轼、秦观、杜牧、白居易等著名文人,都是寻花问柳的老手。他们不需要回避亲近妓女的问题,甚至还泼洒笔墨,同风月场里的准诗人们唱和应答,勾栏妓院同中国文学居然和谐地搭起手来。
号称“销金锅子”的古代红灯区——秦淮河
林语堂说:“妓女在中国的爱情、文学、音乐、政治等方面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都不过分的……这就是中国人对妇女的尊重,许多男人都要追求一个人们认为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时间可长达几个月,钱要花去三四千……这样一种荒唐的现象,只有在妇女被幽禁时才会出现。”此外,“妓女们教会了中国人浪漫的爱情,正如中国妻子们教会了他们更世俗、更真实的爱情。”
钱谦益与柳如是结秦晋之好,两人同居“绛云楼”,读书论诗,倒也快活。明亡,柳劝钱殉节,在抹脖子、上吊和投湖中选一个死法。钱谦益推说水凉,舍不得自杀;柳如是却纵身跳进了西湖,险些闹出人命来。名利心大动的老头子,非但听不进小妾的劝诫,反而剃光了头发,准备为新朝效力当差。应对这些变故,女人不知要费多少唇舌,讲一通忠孝仁义的大道理,无非是希望自己的男人不要投降,免得遭人指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为挺尸的前朝披麻戴孝、丁忧守志。实在不能远祸全身,也可以浪漫地死去,柳如是给钱牧斋出的就是这样的馊主意:刀子、绳子、投湖,择一而足。两人还在西湖上荡舟作诗,准备在月色荷影中了断残生。看来,柳如是很认真,她愿意作着梦死;而钱谦益却并不糊涂,他还没有活够,纵然红粉知己相陪,他也舍不得撒手人寰——他还有更大的政治企图。
“红颜皓首”的柳如是和钱谦益
前朝亡故,君主逃亡,旌表荒废,柳如是们却依然逗留在昔日的回忆里,她们弄不清哪个政权是自己的家,枪口该调向哪一边。前朝并未恩赐一点好处,毕竟是故国;新贵非我族类,总是招人不待见。效忠的对象消失了,就为道德殉葬,比如明朝的头发,晚清的辫子,甚至不惜万千颗人头落地。
杭州名妓——苏小小
后人为秦淮、苏杭名妓上坟凭吊的多如牛毛,一则,与古代美人吊肩膀,总归是件雅事;二来,独对荒冢,诗词互答,说不定还能叼光留下一个不朽名。袁枚的《随园诗话》记载了一则小品:随园主人用唐诗“钱塘苏小是乡亲”的句子刻了一方私印,并钤在诗集上,送给了一位路过金陵的尚书,结果遭到那位官员的苛责,袁枚却认真地说:“先生瞧不起这方印吗?今天看来,您是当朝一品,封疆大吏;苏小小是个身份卑微的妓女。恐怕百年之后,世人只知苏小小,而您,就不大有谁记得了。”这话果然应验了。
唐朝人范摅在《云溪友议》中写道:“吴门女郎真娘,死葬虎丘山,时人比之苏小小。行客题墓多矣。举子谭铢题云:“虎丘山下冢累累,松柏萧条尽可悲。何事世人惟重色,真娘墓上独留诗?”后人无复题者。”
看来,题咏名人墓,跟风、捧屁、凑热闹的居多,被这位举子一骂,都乖乖地闭了嘴。那些才貌俱佳的风尘女子本就可怜,还是别让她们在舌头上乱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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