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赤壁

石榴果35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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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少康发明酒,酒便伴随中华文明走过了五千年的光辉历程,翻开中国历史,每一件大事,无不与酒发生联系。一部中华传统文化史,酒是这广阔舞台上的一颗明星。唐代诗人李白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宋代大词人苏东坡亦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当代伟人毛泽东“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更有甚者:商纣于鹿台置酒池肉林而失国,姬发于牧野举酒盟誓而兴周,汉高祖赴鸿门宴而唱《大风》,唐主李世民举杯盟于贾家楼而灭暴隋,宋太祖赵匡胤以杯酒而释兵权,明太祖朱元璋,炮打功臣楼以除隐忧……成也酒,败也酒,天下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废江河万古流。

赤壁之战,中国历史演进的重大事件,这一战,周瑜挽狂澜于既倒,定鼎足成三分,周瑜胜于酒,曹操败于酒,酒与赤壁之战不可不提,不可不说。

官渡之战后,曹操北伐柳城,统一北方,凯旋归来,宴文武于铜雀台,要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自古英雄爱江山、爱美人、爱酒,这是他们的共性。

曹操一杯酒撩起他独霸天下,成就帝业的雄心,于次年七月便发起了二十六万人马下江南的猎猎南征。八月刘表病死,刘琮投降,刘备大败于当阳长坂坡,斜趋汉津,远走江夏。曹操很快占据荆州,在南郡置酒大会,“论荆州服从之功,侯者十五人”(《三国志·魏书·武帝纪》)。九月,曹操率水陆沿江东进,并先书孙权“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三国志》)。

一封先发制人的战书,引起东吴内部的极大恐惧,一时文臣主降,武将主战,莫衷一是。诸葛亮受命于危难之际,出使东吴,在东吴鲁肃举行的欢迎酒会上,诸葛亮慷慨陈词,舌战群儒,说服孙权联刘抗曹。

周瑜率三万人马逆江西上,途经江夏刘备防区,刘备担酒牵羊到军前慰问,并“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引

周瑜年轻挂帅,身先士卒,敬老爱幼,他的副手程普老将对周瑜倍感尊敬,将这种心情比作“饮糯米酒,不觉自醉”(《三国志引·江表传》)。在一次孙权为刘备举行的“大宴会上”刘备举杯曰:“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也”(《江表传》)。两军相拒于赤壁,周瑜、诸葛亮协力同心,运用了“苦肉计”、“反间计”、“诈降计”、“连环计”等系列智谋,这里无一不是因酒而成。一日,周瑜约黄盖饮酒下棋,下棋时周瑜只拱卒,不用车马炮,黄盖因问:“都督因何只拱卒?”周瑜曰:“本督无将可用啊。”黄盖听出周瑜弦外之音说:“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然观操军战舰,首尾相结,可烧而走也”(《三国志·吴志·周瑜传》)。又说:“盖受孙氏厚恩,常为将帅,见遇不薄。”愿肝脑涂地以报吴主,因而成就苦肉之计(《江表传》)。

曹操部下有张允、蔡瑁两水军都督,是两位能人,周瑜久欲除之,正巧故人蒋干来访,周瑜“为设酒食”。佯醉使对方中计,结果曹操杀了二人(《江表传》)。庞统受周瑜密计,到江北见曹操,曹操见当时名士庞士元来访,好不高兴,设宴相待,酒食之余,因船上摇晃不定,士卒呕吐,庞统趁机献上连环计。

冬月十一日,曹操于连环船上大宴宾客,因酒醉而横槊赋诗,杀了刘复。

冬月十三日,东南风大作,周瑜对三军赏酒,发号施令,接着大江之中演出了“烈火张天照云海”的壮烈话剧。

今赤壁矶头翼江亭上有对联曰:

江水无情红,凭吊当年,谁别识子布卮言,兴霸良策;

湖山一望碧,遗留胜迹,犹怀想周郎声价,陆弟风徽。

这里上联的“卮”字,即是古代的酒具。据《三国志·吴志·甘宁传》载:甘宁,字兴霸,原为江夏黄祖部下,因怨黄祖无鸿鹄之志,从而弃暗投明,归于孙权麾下。一日孙权大会文武,席间,甘宁向孙权献取江夏为根据进而夺取荆州之策,当时遭到老臣张昭(字子布)的反对,甘宁据理力争,一场论战说服孙权。孙权举杯对甘宁说:“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何嫌张长吏之言乎。”不久,甘宁领兵击败黄祖,掳八千子弟东还。下联即言赤壁之战、彝陵之战时周瑜、陆逊所建功业,亦鞭挞张昭、秦松等人的保守投降思想。另据《江表传》载:孙权称吴大帝,值登基之日,宴会群臣,为死去的周瑜奠酒,曰:国有今日,皆周瑜、陆逊之功。时张昭欲褒扬功德,孙权怒道:当初要是听了你张昭的话,我今天已去讨米多时了。时张昭十分惭愧,“伏地流汗”。又据《三国志·吴志·周泰传》载:周泰从讨黄祖有功,后与周瑜、程普拒曹公于赤壁,攻曹仁于南郡,曾身经百战,功勋卓著,一日孙权宴请文武大臣,亲自给周泰敬酒,要周泰解衣,孙权亲手数他身上的伤疤。黄盖“建安中,随周瑜拒曹公于赤壁,建策火攻。”黄盖去世后,孙权令为他建庙,亲自到庙堂给黄盖供酒祭奠(《三国志·吴志·黄盖传》)。江东自孙坚立国,到孙权治吴,每有大事,必“置酒高会”,酒在安邦定国中发挥重大的作用。

长篇历史小说《三国演义》,从三十四回至五十一回是描述赤壁之战的重要章节,十九个回目写到“酒”的情节就有十七处之多。其主要者仅举数例。其一,鲁肃与诸葛亮初盟于江夏。曹军南下,刘表病死,刘琮投降,唇亡而齿寒,孙权深知曹操的下一个目标是江东,乃派鲁肃以凭吊刘表新丧为名,出使江夏。诸葛亮深知鲁肃来意,正好争取联盟抗曹,乃“邀入后堂饮酒”,席间经诸葛亮与鲁肃共同努力,达成联合抗曹意向,进而刘备派诸葛亮出使东吴。

其二,诸葛亮出使东吴,舌战群儒,孙权“邀孔明入后堂,置酒相待”。席间,诸葛亮对孙权说:“豫州(刘备时任豫州牧)虽新败,然关云长仍带精兵万人,刘琦领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惫,近追豫州,轻骑一日夜行三百里,此所谓,强驽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荆州士民附操者,逆于势耳,非本心也。今将军诚能与豫州协力同心破操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则荆吴之势强,而鼎足之势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惟将军裁之。”孙权大悦,与诸葛亮举杯共祝同盟破曹。

其三,草船借箭,先是周瑜见诸葛亮签了军令状“置酒相待”,诸葛亮饮了数杯,辞去,并嘱咐至第三日派五百士卒到江边搬箭。到了第三日,诸葛亮邀鲁肃入舟中饮酒,要士卒将船开往江北曹营,船近曹营,诸葛亮又要士卒擂鼓呐喊,一时鲁肃吓蒙了头,还哪有心事喝酒。当天亮时,已借了十多万支箭,鲁肃才喜得手舞足蹈向周瑜报喜,周瑜还在饮酒,一听此讯惊得酒杯落地,拉着诸葛亮连说,敬佩!敬佩!

其四,群英会蒋干中计。蒋干过江访周瑜,原本欲说周瑜降曹,哪知反被周瑜所利用。周瑜大张宴席,又授剑太史慈监酒,周瑜借酒演戏,舞剑作歌曰:“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这一次酒会饮至天晚,东吴不费一刀一枪而斩曹军两大水军都督,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五,宴长江曹操赋诗。大战前三天,天气晴明,平风静浪,操令“置酒设乐于大船上”,曹操举杯祝酒,说:“吾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除凶除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今吾百万雄师定将扫平江南,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又横槊赋诗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接着说出了不祥之兆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果然三日后,周瑜大军火烧乌林,三江口鏖兵,葬送了曹操数十万人马,一战奠定三国鼎立的局面。

这几次酒会,连接起来,即是赤壁之战的全过程。酒演活了战争,酒也写活了历史。这几次酒同《三国演义》中如青梅煮酒论英雄,温酒斩华雄,关羽饮酒下棋刮骨疗毒,张飞义释严颜,关云长单刀赴会,直至刘禅在洛阳酒会上乐不思蜀的憨态,这能不说酒就是一部三国兴亡史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李白斗酒诗百篇,被尊为酒仙。二十四岁的李白从绵州东下,途经赤壁古战场,为客饯饮于赤壁矶头,写下了著名的《赤壁歌送别》:

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

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唐代另一位伟大诗人杜甫,唐大历三年(公元768年)经湖北入湖南寻仙,结庵于五洪山温泉,每每举杯独酌,吟唱:

悠悠回赤壁,浩浩略苍梧。

帝子留遗憾,曹公屈壮图。

他为舜帝在苍梧云山飞升,而留下娥皇女英的斑竹而遗憾,又为一代英雄曹操大败于赤壁,没有实现统一中国的宏图而遗憾。杜牧、崔涂、胡曾、王周、孙元晏、戴叔伦这几位唐代诗人亦来赤壁古战场纵情诗酒于山水之间。

宋人诗人苏东坡乘着酒性,误将黄州赤鼻当作古战场赤壁,闹成千古笑谈。元代许有壬有《赤壁怀古》诗曰:

坡翁乘兴赋赤壁,漫烂天机通毫楮。

偶从云里写芭蕉,又似骊黄不毛举。

讽刺苏氏文辞虽好,但将地方弄错了,好比一匹黑马但毛色又不纯,他还写有:“买鱼沽酒吊何瞒,醉和渔歌短簑舞。”抒发了诗人对历史人物,事件的无限感慨。

明代林鸿《赤壁怀古》诗:

访古吊陈迹,开樽发冥搜。

醉来卧烟霭,天地如蜉蝣。

明代诗人李承箕诗:头无白发三千丈,腹有黄精一两瓯。

胡尧元诗:萧条灯火夕,沽酒共谁论。

魏裳诗:赋里不颂疑赤壁,樽前应自见乌林。

黄图升诗:有客举杯明月里,何人横槊大江头。

孙襄诗:欲识英雄真手段,杯中白水望溶溶。

侯于周诗:何事子瞻频载酒,只将赤鼻拟黄州。

徐学谟诗:醉来赤鼻当赤壁,临臬嘉鱼谁是非。

这些怀古诗无一又不是酒与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连在一起。明太祖朱元璋第六子楚昭王桢曾在赤壁宴会送客,写下了《赤壁石刻》的诗一首曰:

大书石上霉苔封,千年不泯周郎功。

我今送客放舟去,江山如旧还英雄。

这里是英雄的土地,是血染的战场,是如酒如诗的历史画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凡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便是写历史和酒的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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