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几块黑云凑到一起,就把天给遮住了,外面的人像鸟一样急着往巢里飞,卧龙帮帮主楚延寿的家人乃至佣人却屋里屋外的忙活着,风雨欲来的天气好像与他们毫不相干。
楚延寿的家就在卧龙帮的院里。卧龙帮在城西头,是个庞大的四合院,院套的东西南北一圈的青砖房,是帮会喽罗的营房,驻扎百十号弟兄。当央另有一圈青砖房,东西南北二三十间,是帮会大小头目的宅邸。宅邸中间,是三十米见方的院落,方石铺地,宽绰敞亮。坐北朝南的一趟正房便是帮主楚延寿的宅邸。
这天下午,楚延寿的母亲突然痨病复发,正赶上楚延寿不在家,于是忙坏了下人。
师爷蒋大年一直守在老太太床前,喝五吆六的使唤佣人。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问蒋大年:“延寿这个不孝的东西哪去了?”
蒋大年说:“商会的会长把他请去,赴宴去了吧。”
老太太怨道:“我都这个样子了,他咋还不回来呀。”
“老太太,”蒋大年安慰道,“您别急,我已打发人给帮主送信儿去了,帮主马上就回来。”
蒋大年的话音刚落,楚延寿便匆匆从外进来,走到老太太床边:“娘,我回来了,您咋样?”
老太太说:“我怕是没几天了,你就在娘身边陪陪娘吧。”
“娘,”楚延寿握着老太太的手说,“我哪都不去了,就在您身边陪着。”
蒋大年悄悄把楚延寿拉到一旁:“帮主,老太太是干血痨,这病虽说是绝症,治不好,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家西去不是,依在下看,还是找个像样的大夫给号号脉,抓点药试试,治不好也治不坏,起码能让老太太多活些日子不是?”
楚延寿:“据你所知,城里的哪家大夫本事大?”
蒋大年:“数来数去还得是那个御医的传人熊武来。”
“熊武来?”楚延年说,“他儿子是江湖号称变脸鼠的熊飞对不对?”
“对,”蒋大年说,“熊飞的爷爷是溥仪从宫里带到新京的太医,现在的传人是熊武来。他有两种御药,一是治内的五味散,二是治外的神仙膏,神着哪,您看……”
楚延寿说:“就请他来,快去快回。”
蒋大年出了院,雇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熊家的聚仁堂而去,不一会,便将熊武来请来。
熊武来随蒋大年走进老太太房间,与楚延寿点了点头,便给老太太号脉,号完脉,将楚延寿和蒋大年拉到一旁,说:“老太太是不治之症,没有回天之力了,不过我开两剂药,服下以后,能多缓些日子,我已尽力了。”
熊武来开完药方,交给蒋大年:“去我家聚仁堂抓药吧,我还有往诊,不能与你同行了,告辞。”
熊武来出去后,蒋大年在外雇了一辆黄包车抓药去了,但他没去聚仁堂,而去了祥和堂。祥和堂药铺是蒋大年的妹夫黄半仙开的。
蒋大年到了祥和堂,左右看了看,便匆忙走进门,直奔厅堂里屋。
祥和堂老板黄半仙正坐在里屋八仙桌前喝茶,见蒋大年到来,忙站起:“舅哥,你怎么来了?”
蒋大年不语,在黄半仙耳边嘀咕一番,黄半仙点头道:“舅哥稍等,我这就去办。”
……
半个时辰后,蒋大年提着药回来,将药交与厨房女佣:“这是给老太太抓的药,马上煎熬,煎好端到老太太房间。”吩咐完便离开。
少时,女佣端着煎好的药走进老太太房间,对楚延寿说:“老爷,师爷吩咐我熬的药熬好了。”
楚延寿接过药碗:“你去吧,我来喂老太太。”
楚延寿端着药碗一匙一匙的喂老太太,喂完了药,将药碗放在八仙桌上,刚要拿毛巾为老太太擦嘴,老太太突然七窍流血,片刻便气绝身亡。
“娘,娘……”楚延寿声嘶力竭地喊道,“娘你怎么了?娘……师爷,师爷……”
蒋大年慌忙跑进来,楚延寿揪住蒋大年衣领,怒道:“说,这是咋回事?”
蒋大年嘶哑着说:“帮主,快松开,我,我说不出话来……”
楚延寿将手松开,蒋大年揉了揉嗓子,说:“帮主,一定是药有问题。”
“你从哪抓的药?”楚延寿问。
蒋大年:“熊家的聚仁堂啊。”
楚延寿:“把药方拿来我看。”
蒋大年从兜里掏出药方交给楚延寿,楚延寿看罢大怒:“来人!”
随从跑进来:“帮主,什么事?”
楚延寿令道:“马上让短枪队把聚仁堂的熊武来给我抓来。”
……
不到半个时辰,熊武来被五花大绑的带进卧龙帮刑讯堂。
提前候在刑讯堂的楚延寿喝道:“熊武来,你知罪吗?”
熊武来问:“楚爷,我何罪之有?”
楚延寿指着案台上的药方,怒道:“为啥你开的药方里有砒霜?说。”
熊武来反驳说:“我开的是营养药,绝无砒霜。”
楚延寿吼道:“难道是我加的砒霜害死我亲娘不成?”
熊武来又辩解道:“楚爷,一定有人加害于我,我是冤枉的呀……”
一直立在楚延寿身旁的蒋大年,未等熊武来说完便上前打了熊武来一记耳光:“你说有人加害你,那我问你,是谁加害你?”
“我,”熊武来拿不出证据,颓丧着说,“我怎么知道啊……”
蒋大年强硬地说:“说不出是谁加害你,那就是你加害老太太。”接着问楚延寿,“帮主,您看怎么处置?”
楚延寿说:“一命抵一命,把他给我勒死,为老太太陪葬。”
……
背着竹篓采药回来的变脸鼠熊飞刚进城门,就见一个男孩慌里慌张冲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飞哥,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出啥事了快说。”熊飞问。
男孩说:“你爹被卧龙帮给抓走了,说是看病出了人命。你娘她……”
“我娘她咋了,啊?”熊飞抓住男孩的两臂摇晃道,“快说呀。”
男孩说:“你爹被抓后,你娘一股急火,倒在炕上起不来了,快,快回家吧。”
熊飞甩掉背上的竹篓,疾风般跑回家。
……
夜里,下起了雨,雨点打在房顶上,发出啪啪地响声。
子夜时分,一个青衣人如同猴子跃上卧龙帮的高墙,跳上楚延寿的房顶,然后倒挂悬首,轻轻卸下窗上的玻璃,一手拨开里面的窗帘,另一手抛进一柄飞刀,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猝死的动静,之后便无声无息了……随后,青衣人将头伸进窗口,犹如狸猫,缩骨而入,落在楚延寿床前,蘸着从楚延寿脖颈里冒出的鲜血,在墙壁上留下八个字:杀人者变脸鼠熊飞……
次日上午,柳城大街小巷哗然一片,报童走街串巷,高喊“看报了看报了,卧龙帮主夜半见阎王,杀人者变脸鼠不知去向……”
下午,卧龙帮二帮主蒋二虎亲率短枪队,虎视眈眈来到警署,新上任的署长刘奎正端坐写字台前看报品茶,蒋二虎见状大怒:“妈拉巴子的,你是个什么署长,堂堂的卧龙帮大帮主莫名其妙地被杀了,你他妈的还有心思在这儿品茶看报,嗯?”
“蒋爷,”刘奎一直低着头,“您骂得对,我是笨蛋,我刚当上署长,就出了这档子事,的确是我无能,您想咋骂就咋骂吧,我洗耳恭听。”
“放屁,”蒋二虎训道,“骂你能把大帮主骂回来吗?我不用你拍马屁,我要你立马抓住变脸鼠熊飞,否则,我们大帮主咋从衙门给你买来的署长的位置我就咋给你撤下来,你信不信?”
“信信信,”刘奎道,“我一定抓住凶犯,一定……”
蒋二虎:“不是一定,是三天之内务必抓到凶犯,你要抓不到,我就一天杀一个老百姓,直到你把凶犯抓住为止,我看你这个署长还咋当?妈拉巴子的。”
蒋二虎发完雷霆,气势汹汹走了。
刘奎谦恭地送走蒋二虎,沮丧地回到办公室。
巡捕房的巡长推门而进:“报告署长,我们把全城的犄角旮旯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熊飞的家搜了没有?”刘奎问。
巡长回道:“听熊飞的街坊说,熊飞的父亲被勒死后,熊飞的母亲也一股火死了,眼下熊飞的家已经没人了。”
刘奎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把熊飞给我挖出来。”
巡长:“听外边人传说,熊飞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的缩骨、变脸、飞刀功夫,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他能缩骨钻缝入地,能袖里飞刀百步穿杨,您想想,这么大的本事,弟兄们就是发现了他,也抓不着啊。”
刘奎摇着头:“你说的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不可轻信。”
“署长,”巡长走近刘奎,“这可不是小道消息,不信您问问您的司机韩彪。”
“他怎么知道?”刘奎问。
巡长:“韩彪的家就在聚仁堂后院,他十几岁时就见过熊飞跟一个武林高手学艺。”
“武林高手?”刘奎狐疑地看着巡长。
巡长:“没错,韩彪说,那个武林高手叫林无敌,是奉天人,因为在奉天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到处追杀他,追到柳城时,挨了日本人的黑枪,听说中了三枪,倒在聚仁堂门口。后来被熊飞的父亲救活了,为报答救命之恩,就把全身功夫传授给了熊飞,熊飞的变脸鼠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嗯,”刘奎无奈道,“听你这么一说,这事还真有点棘手。”
“署长,”巡长劝道,“依卑职看,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免得给咱自个惹来麻烦。”
刘奎:“你以为我愿意找这个麻烦吗?咱不是过不了卧龙帮的鬼门关吗!卧龙帮的二帮主蒋二虎刚在我这儿发了一顿脾气走了,说了,三天之内要抓不住熊飞,他就一天杀一个老百姓,他要真杀起人来,那柳城还不得闹翻了天呀?再说了,如今是满洲国,日本人说了算,卧龙帮又投靠了日本人,咱稍有不慎,就他娘的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你说,咱能睁一眼闭一眼吗?”
“署长,”巡长说,“卑职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刘奎催促道。
巡长:“咱把蒋二虎一天杀一个老百姓的说法印成传单,满城散发,百姓一害怕,肯定有人向咱举报,只要熊飞没跑出柳城,他非露馅不可,到那时,咱拽着卧龙帮和宪兵队一块抓他,他就是有天大本事,也逃不出天罗地网不是。”
刘奎赞许道:“行啊你小子,好,就这么办,等抓到熊飞,本署一定好好奖赏你,去吧,马上行动。”
二
次日早晨,刘奎打开办公室的门,突兀发现靠椅上坐个人,干枯瘦小,青衣素裹,两腿交叉放在写字台上:“署长大人,老子在此等你老半天了,咋他妈的才来呀?”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警察署撒野!”刘奎怒问。
“我怕说出来你会尿裤子。”瘦人不慌不忙将两条放在写字台上的腿收回,站起身,然后将塑在脸上的面膜撕下来,露出本来面目,“署长大人,认识老子吗?”
刘奎下意识拔枪,瘦人顺手拿起笔筒里的毛笔甩过去,刘奎拔枪的手腕即刻脱臼,刘奎立马堆上笑脸:“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听好了,老子就是你们悬赏缉拿的变脸鼠熊飞。知道老子为啥送上门来吗?一不是怕蒋二虎那个王八犊子,二不是怕你们这帮黑狗子,我他娘的怕老百姓,我不想看到无辜的百姓因为我熊飞被蒋二虎一个个杀掉,明白这叫啥吗?这叫爷们的骨气!我来投案是有条件的,你必须答应,否则老子转身就走,你们谁都没辙。”
刘奎心里清楚,除了熊飞的师傅林无敌,没谁能降住熊飞,他无论如何都得答应熊飞的条件,不然,送上门的凶犯会在他的眼皮底下即刻消失,他将无法向卧龙帮交待。于是对熊飞说:“什么条件你说吧,我答应你。”
熊飞:“要是枪崩老子,不许把老子交给卧龙帮,听说你们警署的枪神探长挺仗义,到时候就让他送老子上路。还有,送老子上路时不许公开,老子不想看到父老乡亲的眼泪,你们就把老子整到城外的密林里,蔫巴登给我一颗枪子儿,你们交差老子蹬腿儿,两全其美。这条件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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