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滦阳城在清末民初时就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商埠,大街两旁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城内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商号“德盛汇绸缎庄”,专门经营绸缎布疋,掌柜姓王名集贤,在滦阳商界也算小有名气。商号里有一个小伙计叫秦万祥,自幼父母双亡,经他舅舅托人介绍到“德盛汇”当“小半拉子”打杂,那年他才15岁,柜上人都叫他小祥子。
小祥子人虽小,却很有心计,腿勤,嘴紧,十分谨慎却又非常机灵。一个偶然的机会的一件小事却对秦万祥后来的命运起了决定作用。王掌柜见秦万祥是个好苗子,对他就多了几分厚爱和信任,为了培养锻炼他的办事能力,有时让秦万祥到一些有来往的商号联系生意。有一次,秦万祥揣着王掌柜的帖子到瑞兴永商号结一笔账,瑞兴永大掌柜的无意中多付了一百块大洋。秦万祥回到柜上后如数交柜,王掌柜一过数不由得一怔:“这钱数不对呀!”“多一百块。”秦万祥说,“他们多付了。”
王掌柜立刻睁大了眼睛,把秦万祥盯了好一阵。一百块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啊!这个小伙计见钱不动心,实在是不可思议呀……王掌柜手里哗啦哗啦地摆弄着大洋钱,面带微笑地对秦万祥说:“小祥子,你真的不稀罕钱?”
秦万祥说:“钱,谁不稀罕?可是,人心更值钱呀……”
王掌柜说:“那你为什么不当场退还人家?”
秦万祥说:“我是想,这钱要是您大掌柜亲自去退,那可就不一样了。您大掌柜多大脸面?做生意讲的是信誉,往后德盛汇的名声岂不是更高?”
王掌柜一听惊得一愣,双手击掌道:“好!万祥,你小小年纪如此深谋远虑,可敬可佩!”
第二天,王掌柜带着秦万祥亲去瑞兴永商号退还大洋,瑞兴永大掌柜十分感动。一百块大洋事小,德盛汇如此重信誉、恪守商德实在可敬可佩!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滦阳城,一时间成了滦阳商界美谈,秦万祥也成了各商号教育年轻伙计的榜样。大小商号都愿意与德盛汇打交道,关里关外的商贾老客也都主动把买卖做到德盛汇门口来,德盛汇的生意便空前的兴旺起来。
二
秦万祥给德盛汇商号争了光,王掌柜当然对他另眼看待了。王掌柜的厚爱使秦万祥做事愈加谨慎、勤恳,事事都想得很周到,毫无疵漏,成了王掌柜最得力的助手。不知不觉的王掌柜已过了花甲之年,自觉体力不支,料理商号事务有些吃力。有了秦万祥这样底细可靠办事能力强的人,王掌柜经过几番考虑后便决定把掌管商号的事交给他,自己做个甩手东家。这年秦万祥刚刚三十岁,在滦阳城里是最年轻的大掌柜。秦万祥当了大掌柜后,日夜操劳,不敢有稍许懈怠,把商号治理得井井有条,生意红红火火,年年赢利可观,比王掌柜在柜上主事时大有发展,在滦阳城颇为人所瞩目。
老东家王集贤虽然不再躬亲柜上事务,但他还是经常到柜上走走看看,夜里常和秦掌柜促膝交谈,十分亲近。老东家还时常在柜上住宿,与秦掌柜铺挨铺,枕挨枕,躺在被窝里也时常脸对脸地拉到深夜方休,几日不见便有隔年之感。老东家还经常把秦掌柜请到家里小宴对酌,特别是有了新鲜的山珍海味或好酒时,必请秦掌柜同享。没有秦掌柜相陪,再好的酒菜也吃不岀滋味儿来。家里虽有一个小伙计李顺和使女珠儿,请秦掌柜时却从不用他们动手,总是让夫人和女儿碧云小姐端菜、斟酒,无疑是把秦掌柜当成自家人了。后来,老东家就萌生了将秦万祥招赘为婿的念头。于是,王集贤便与夫人和女儿碧云商议。老夫人觉得秦万祥倒是个可以托靠女儿终身之人,但他比女儿大十一岁,年岁不太相当。王集贤说:“大几岁不妨事,秦万祥为人可靠,人才难得,有秦万祥在,德盛汇就垮不了。招他为婿就把他拴在德盛汇的槽上了,德盛汇也就没有后顾之忧,我们老夫老妻也就有了依靠,何乐而不为?”母女俩觉得王集贤说得有道理,母女俩也就无话可说了。第二天王集贤找来秦万祥当面言明。秦万祥当然掂量得出这件事的份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老东家的这番美意。一个“小半拉子”出身的人娶老东家的小姐,对他是多高的抬举?况且十九岁的碧云小姐花容月貌,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既做了招赘上门的女婿实质上就成了德盛汇的继承人,整个德盛会可就是他秦万祥的了……
秦掌柜与碧云小姐结婚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秦万祥从一个“小半拉子”到大掌柜如今又名正言顺地成为德盛汇的“少东家”,身价立刻陡涨,这使他治理商号的心劲就更高了,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德盛汇的发展上。秦掌柜大显身手,事事畅达,如日中天,德盛汇的生意如火如荼,滦阳商界均翘首相望。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夜里秦掌柜竟遇上了一件让他又气又头疼的事……
三
那天,有几位远方的客商来德盛汇洽谈生意,秦掌柜在二仙居酒楼宴请了客人后把客人送至客栈,又谈到深夜方才回家。
走至家门口秦掌柜上前轻轻叩门,更夫老刘头开了门见是秦掌柜回来,便连连点头:“掌柜晚安。”
秦掌柜点点头便直奔了后院,穿过一道花墙的小门走过短短的花径便上了后阁楼。楼阁上已熄了灯,想来妻子此时早已入睡,秦掌柜轻手轻脚来到楼阁上刚想推门,便听见屋里传出喁喁私语。秦掌柜心想自己经常十天半月住在柜上,今夜又这样深夜不归,可能是妻子找了使女珠儿作伴。但仔细一听,屋里边似乎有男人声音!秦掌柜屏住狂跳的心将耳朵贴在门上——原来是那个小伙计李顺……秦掌柜顿时感到头上千斤脚下无根险些摔倒,立刻七窍生烟五内俱焚,脑袋仿佛要爆炸一般!这畜生狗胆包天竟敢欺侮到大掌柜的头上来!这小贱人不守妇人规矩竟背着他做起这偷汉子的事来,往后叫我这大掌柜怎样做人?这等耻辱岂能容得?秦掌柜举起手来要敲门捉奸捣碎这两个狗男女的头颅!可是,那拳头僵在半空中好久后却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秦掌柜毕竟不是鲁莽之辈,他不能不冷静的想一想那样做的后果。此事非同小可呀!想到这里秦掌柜便悄悄地退下楼阁,回到门口对老更夫说:“忘了一件大事,明天远方客人要起早登程,还得回客栈去,今夜就住在客栈了……”
几日后,秦掌柜晚上回家来,先见过岳父岳母然后便奔后院楼阁。进了屋中脱去外衣便拥住夫人碧云,满脸堆笑地说:“这些天柜上实在太忙,脱不开身,让夫人冷冷清清苦熬长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碧云说:“柜上的事是大事,德盛汇的兴旺发达也是碧云的心愿……”
秦掌柜笑笑说:“小姐到底是识大体的人,好啦,今晚不谈柜上的事。好久未与夫人欢爱,叫人好不焦渴,上床吧……”
一番尽情的欢爱把小夫人痛快得几至晕眩,婚后两年来从未像今晚这样淋漓尽致。以往秦掌柜十天半月住在柜上,偶尔回来住上一夜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年轻的夫人心焦火燎,难得心情愉悦,痛苦不堪又无可奈何。今晚,小夫人在丈夫的癫狂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整个身子仿佛溶化了一般,久久地搂住丈夫不肯松开……
浓浓的情意中秦掌柜却突然发出一声莫名的长叹:“唉——”
小夫人很是吃惊,便问道:“万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这件事,唉,不说也罢。”秦掌柜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唉——”
小夫人觉得很奇怪,欢欢喜喜地做了爱怎么突然又这样唉叹连声?丈夫什么事情还瞒着我?
秦掌柜把脸紧紧地贴在夫人脸上,语气低沉地说:“想我秦万祥能有今日,多承二老厚爱,人生在世当知恩当报……可是有一桩堵心的事叫我不好开口啊,说出来怕伤了二老的心和小姐的一片深情,本想把苦水自己吞下……现在夫人这样苦口逼我,秦万祥也只好如实讲了,还望夫人莫怪万祥小肚鸡肠——我这个招赘上门的女婿、德盛汇商行的大掌柜……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娇艳美妻被那小伙计李顺搂着……”
小夫人惊得脸色煞白,双唇颤颤地说:“万祥,你,你……”
“夫人不必惊慌,那晚上我全听到了……”
小夫人赤身裸体跪倒在秦掌柜面前,呜呜咽咽地说:“万祥,我,我该死……我对不起你,我没脸在活在世上了……万祥,你打我吧,狠狠地打我吧……”
秦掌柜急忙将夫人扶卧在床上又给夫人盖好被子,轻声说:“夫人千万不要这样,知错必改就是了。此事万万不可张扬,一旦传扬出去一切都完了!你我生生死死倒在其次,叫二老脸面往哪搁?还怎么活下去?生儿养女,落个悲惨的下场岂不是你的罪过?死后会留下什么名声?老人家一辈子苦心经营的德盛汇扔下倒不足为惜,可惜的是老人的一片心哪……夫人,放宽心,此事你知我知,再就是李顺,他还能得了便宜又卖乖到外面去乱说吗?”
听秦掌柜这么一说,夫人哭的更加凄惨:“万祥,今生今世对不起你,来世变驴变马报答你的恩德……”
“不要说这等话。要说报答还是应该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秦掌柜一边给夫人擦眼泪,一边把夫人揽在臂弯里,“万祥说到做到,我决不会把你看做下贱之人虐待你。只是万祥心里不明白,我一个商号大掌柜怎么就不如小伙计李顺?”
小夫人满脸羞愧抽抽噎噎地说:“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只好对你说实话……父母把我许给你,我也是从心眼儿里满意的。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我还有什么说的呢?可是,你我成婚两年来,我发觉你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你的一颗心全用在德盛汇的生意上了。十天半月不回家住,有几次像今晚这样欢爱?一个年轻的女人夜里孤孤单单冷冷清清那种煎熬是何等痛苦?滦阳城里有名气的大掌柜也好、德盛汇的生意兴隆也好,对一个尽守空房的年轻女人又有什么意义?李顺从小就在我家跑腿打杂,他比我大3岁,我小时候他背我、抱我,带我到外边玩耍……我们长大后,虽然不能常在一起,但我的心里忘不了顺子哥,在见不到他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兄妹般的想念。见到他时我又高兴又有点心慌,那种兄妹般的思念渐渐地变成了莫名的爱慕……但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座山,一个是大商号东家的小姐,一个是给人家踢门槛儿的穷伙计,就是相爱也无法如愿……为此,我从内心里感到非常痛苦,常常感到顺子哥很可怜。我虽然没有对顺子哥表明心迹,但顺子哥也知道我在深深地爱着他……你我成婚后,我觉得你待我太冷淡,在孤单寂寞的时候我就想顺子哥,我就悄悄地把顺子哥叫到我的跟前。开始他不敢到阁楼上来,当他看到我伤心地流泪时,他也哭了……后来,我们便开始偷偷地幽会……这件事怪不得顺子哥,全错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不该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秦掌柜听了,慨叹道:“罢罢罢!此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李顺,我秦万祥之过也……”
四
滦阳城外有一条滦江,南通大运河,水路运输颇为兴盛,这条航运的大动脉把滦阳城变成南北货物集散的大商埠。除了冰封季节,关内关外南北商船、客蓬船往来如梭,络绎不绝,帆影桨声八方口音给滦阳城带来了一片繁荣景象。
时下正是春花竞放绿柳如烟的三月,晨光熹微中的江边清风徐徐,柳丝摇拽,粼粼江水拍击着船舷,不时发出啪啪地声响。在商船码头的不远处泊着一只乌蓬客船。一位老船工蹲在江岸上一口一口地吸着旱烟锅。旁边站着德盛汇老东家王集贤府上的年轻伙计李顺,李顺身旁放着两只皮箱。老船工一边吸旱烟,一边给李顺讲水上航船的规矩。老船工嘱咐他一路上要听话,说话行事不能随随便便,惹恼了龙王水族、风神和水路上的阴魂就会遭殃……说得李顺毛骨悚然。两个人正谈着,德盛汇大掌柜秦万祥和夫人碧云躬身从船蓬中走出来站在铺板上。眼含泪花的秦掌柜望着碧波荡漾的江水,远处的天光云影,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平静。再看一眼泪水涟涟的夫人碧云小姐,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凄凉悲壮之感……
五天前的那个晚上,秦万祥和夫人碧云来到岳父岳母的房中。他带着一副极其诚恳的表情对岳父说:“万祥有一件犯难的事,请岳父大人给拿个注意……”
“什么大事如此犯难?”老岳父深知女婿是个精明人,平常事是难不倒的。
秦掌柜对岳父说,南京有一批绸缎生意,可赚一笔大钱。只是他无法脱身离不开柜上,因为路途遥远往返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日,如果他亲自前去柜上的事又放心不下,惟恐顾彼失此,得不偿失。这样大的生意叫别人去又实在不放心,带着许多金钱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放弃这赚大钱机会跑了大鱼又未免可惜,因而举起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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