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匡胤在神丹观不觉又过了数日,身体复旧如初。这日,褚元不在,独坐无聊,绕殿游观,信步而行。来至后面,只见是个冷静所在,却有一间小小殿宇,殿门深锁,寂静无人。匡胤前后观玩了一回,正欲回身,忽闻殿内隐隐哭泣之声,甚是凄楚。匡胤侧耳细听,乃是妇女声音,心内暗想道:“这事有些蹊跷。此处乃出家人的所在,缘何有这妇女藏匿在内?其中必有缘故。”方欲转身,只见褚元回来。匡胤一见,火发心焦,气冲冲问道:“这殿内锁的是什么人?”褚元见问,慌忙摇手道:“公子莫管闲事。”匡胤听了,激得暴跳如雷,大声喊道:“出家人清静无为,红尘不染,怎敢把女子藏匿,是何道理?”褚元道:“贫道怎敢?自古僧俗不相关,总劝公子休要多事,免生后患。”匡胤一发大怒道:“尔既干此不法之事,如何还这等掩耳盗铃,欲要将我瞒过?我赵匡胤虽承你款留调养,只算是个私恩小惠;今遇这等非礼之事,若不明究,非大丈夫之所为也。”
褚元见匡胤这等怒发,量难隐瞒,只得说道:“公子不必动怒,其中果有隐情,实不关本观之事,容贫道告禀:此女乃是两个有名的响马——一个叫‘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做‘着地滚’周进——不知从哪里掳来的,一月之前寄在此处,着令本观与他看守,若有差迟,要把观中杀个寸草不留。为此,贫道惧祸,只得应承。望公子详察。”匡胤道:“原来如此。那两个响马如今在于何处?”褚元道:“他将女子寄放了,又往别处去勾当。”匡胤道:“我实不信你,那强人既掳此女,必定贪他几分颜色,安有不奸不淫,寄放在此,竟自飘然长往之理?如今我也不与你多言,只把殿门开了,唤那女子出来,待俺亲自问他一个备细。”
褚元无奈,只得叫道童取钥匙来,把殿门开了。那女子听得开锁声响,只认做强人进来,愈加啼哭。匡胤见殿门已开,一脚跨进里边,只见那女子战兢兢地躲在神道背后。匡胤举目细观,果然生得标致:
眉扫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犹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却似杨妃剪发。窈窕丰神妖娆,鸿飞怎拟鹧鸪天;娉婷姿态轻盈,月宫罢舞霓裳曲。天生一种风流态,更使丹青描不成。
匡胤好言抚慰道:“俺不比那邪淫之辈,你休要惊慌。且过来把你的家乡、姓名,诉与我知。谁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与你解救。”那女子见匡胤如此问他,又见仪表非俗,心内知道是个好人,转身下来,向着匡胤深深道了万福。匡胤还礼毕。那女子脸带泪痕,朱唇轻启,问道:“尊官贵姓?”褚元代答道:“此位乃是东京赵公子。”那女子道:“公子听禀:奴家也姓赵,小字京娘,祖贯蒲州解梁县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岁。因随父亲来至西岳进还香愿,路遭两个响马抢掳奴家,寄放此处。饶了父亲回去。这两个强人不知又往哪里去了。”匡胤道:“怎么抢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奴家被掳之时,听得那两个强人互相争夺。后来一个说道:‘我等岂可为这一个女子,伤了弟兄情义?不如杀了,免得争执。’那一个道:‘杀之岂不可惜?不如寄在神丹观内,我们再往别处找寻一个,凑成一双,然后同日成亲。’两个商议定了,去了一月,至今未回。”匡胤道:“观中道士可来调戏么?”京娘道:“在此月余,并未见一人之面,可以通一线之生,终日封锁在此。只有强人丢下的这些干粮充饥,奴家哪有心情去吃?”言罢,不觉心怀悲惨,雨泪如珠。
匡胤见了,亦甚伤感,说道:“京娘,你既是良家女子,无端被人抢掳,幸未被他所污。今乃有缘遇我,我当救你重回故土,休得啼哭。”京娘道:“虽承公子美意,释放奴家脱离虎口,奈家乡有千里之遥,怎能到彼?这孤身弱质,只拼一死而已。奴家在此偷生,并非欲图苟且,一则恐累了观中的道士,二则空死无名,所以等这强人到来,然后殒命,怎肯失身以辱父母?”匡胤听了,不胜赞叹道:“救人须救彻,俺今不辞千里,送你回去便了。”京娘听说,倒身下拜道:“若蒙如此,便是重生父母。”褚元阻止道:“公子且住。你今日虽然一片热心,救了此女,果是一时义举,千古美谈;但强人到来,问我等要人,叫我怎处?岂不连累了贫道?此事还该商议而行。”匡胤道:“道长放心,那强人不来便罢,若来问你要人,你只说俺赵匡胤打开殿门,抢掳了去。他或不舍,到寻俺之时,叫他向蒲州一路寻来就是。倘或此去冤家路窄,遇见强人,叫他双双受死,也未可知。”褚元道:“既如此,不知公子何日起程?”匡胤道:“只在明日早行。”
褚元遂命道童治酒,与匡胤饯行。不多时,摆上酒筵。正待坐席,只见匡胤对京娘道:“小娘子,俺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京娘道:“恩人有何吩咐,妾当领命。”匡胤道:“此处到蒲州,路途遥远,非朝夕可至,一路上无可称呼,旁观不雅。俺欲借此酒席,与小娘子结为兄妹,方好同行。不知小娘子意下何如?”京娘道:“公子乃宦门贵人,奴家怎敢高扳?”褚元道:“小娘子,既要同行,如此方妥,不必过谦。”京娘道:“既公子有此盛德,奴家只得从命了。”遂向匡胤倒身下拜。匡胤顶礼相还。二人拜罢,京娘又拜谢了褚元。褚元另备一桌与京娘独饮,自与匡胤对坐欢斟,直至更深方撤席。又让卧房与京娘安宿,自己与匡胤在外同睡。一宵晚景休题。
次日天明,褚元起来安备早饭,与匡胤、京娘用了,又备了些干粮、路费。匡胤遂扮做客人模样。京娘扮做村姑一般,头戴一顶盘花雪帽,齐眉的遮了。将强人掳来寄放的马拣了一匹,端上鞍辔,叫京娘骑坐。京娘谦逊道:“小妹有累恩兄,岂敢又占尊坐?”匡胤道:“愚兄向来步行,不嫌跋涉,且得行止自如。贤妹不须推让。”京娘不敢多烦,只得乘坐。匡胤作谢,拜别了褚元,负上行李,手执神煞棍棒,步行相随,离了神丹观,望蒲州一路进发。正是:
平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至汾州地介休县外一个土岗之下,有一座小小店儿开在那里。匡胤见天色将晚,前路荒凉,对京娘道:“贤妹,天色已暮,前途恐无宿店,不若在此权过一宵,明日早行何如?”京娘道:“任凭恩兄尊意。”匡胤遂扶京娘下马,一齐进了店门。那店家接了进去,拣着一间洁净房儿,安顿下了,整备晚膳进来用了。又将那马牵至后槽喂料。匡胤叫京娘闭上房门先寝,自己带了神煞棍棒,绕屋儿巡视了一回,约莫有二更光景,方才往外厢房打开行李安睡。不觉东方发白,匡胤起来,催促店家安排早饭进来,兄妹二人饱餐已毕,算还了店钱。叫店家牵出了马,扶京娘乘了,自己背了行李,执了神煞棍棒,离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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